她站起身,那双狐狸眼被水雾笼罩,居高临下地,愤愤地望向他。
她抬手抹了抹嘴角,将身上披着的丹红外衣丢到他身上,眼中又露出那种漠视的目光,像从未与他相识。
“姜乾,”她皱着眉,很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你好天真,真的什么都不明白。”
“我不会嫁给你的,哪怕天下的男人都死完了,我也不会嫁你的。”
姜乾跌坐在地上,唇间还有血渍,狼狈而不敢置信地仰头望着她:“你在说什么?”
秦小曲道:“我在说实话。”
“你不要骗我了,”姜乾笑了,自欺欺人地低声道,“你说过喜欢我……说过很多次。”
秦小曲也笑了:“你真的好天真。一时风月说的话,也能当真么?”
她平静望着他,缓缓地收敛了笑意,转身往放着笔墨的桌案边走去。
她取过一张宣纸,在纸上涂涂画画,信手写了什么。片刻后,她搁下笔,抬头朝姜乾笑了笑:“三郎,你知道我本该姓什么吗?”
姜乾撑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她面前走:“你不姓秦?”
秦小曲说:“我随母亲的姓氏,本该姓覃。”
她拿起那张宣纸,将它悬于姜乾面前。
她从小混迹风月,在书道上未有钻研。那字写得不好看,最后一笔竖画颤颤地向下延伸,一滴墨水顺着那笔画晃晃悠悠地往下滑落,最后在宣纸的边沿晕开。
姜乾取过那纸,怔怔地望着那黑乎乎的字:“覃。”
秦小曲道:“对。我的母亲,是前朝的十七公主。”
她抬眼与姜乾对视,神情淡漠地说:“姜乾,若非当年你姜家在北部称王,雪国敌军退去后,本该是我覃家遗脉继承大统。”
“在我得知你是姜家人之后,你知道我有多……恶心么?”她的目光落在那张宣纸上,他拿着它,手指发颤,几欲将那薄薄的宣纸揉碎。
“喜欢?我怎么可能喜欢你呢?”
“每当想起与你过去的种种,我就想到我这可悲的一生。我的种种苦难,皆因你姜家而起。”她与他对视,冷冰冰的,没有丝毫情谊,“你十岁生辰,王上请宴群臣,举国共庆。而我眼睁睁看着母亲,自焚于勾栏;你十二岁时,同王上微服私访。而我在青楼受尽欺凌;你十六岁时,在长林苑教你妹妹骑马。而我,那时已经躺在形形色|色的男人身下求欢。”
“姜乾,我就是乐意嫁去雪国。我爱钱,还贪慕权势。”
“去做雪国的王后,我很开心。”
作者有话说:
姜乾受到一万点暴击。
恭喜小曲达成成就:仿妆达人、PUA大师、表演艺术家、最佳辩手√姜乾(绝望看天):别嫁了,让我来。让我穿女装嫁去雪国吧。
关山悲渡(面露嫌弃):真晦气。
今天想了想兄嫂的过去,发现除了他俩初遇之外,其他片段都不能在阿晋出现。
啊这……陷入沉思。
第63章 故国旧事 十五
◎“莹莹有你们真的太好了。”◎
夕阳斜照, 姜凝透过海棠纹样的镂空朝窗外望去,银杏树落了一地秋叶,于院中层层叠叠地铺了一片金黄。落日之辉将树影拉得很长, 穿过长廊, 斑驳地落到她面前的桌案上。
一天又要过去——这是她平生第一次被禁足宫中,也是她的宫殿有史以来守卫最严密的一次。
她推门走到院中,从地上捡起一片银杏, 照着夕阳细细地看。目光很认真, 思绪却不自觉飘到两天前的那个下午。
“覃……小曲……”她不自知地念出这三个字,手中的银杏叶逆着光, 叶片上细小的痕迹被修饰地微不可见。但枯叶是不可能无瑕的, 那些伤痕无人看见,并不代表不存在。
正如她印象里的秦小曲,永远是温柔的,柔媚的, 微笑着的。她看到她时,那双水濛濛的眼中总是欣喜,这令姜凝几乎忘记了她青楼的出身和过去。
而她真实的伤痛,却远比她可以想象到的更加深刻。
一阵瑟瑟的秋风吹过,姜凝晃了神,指尖的银杏叶被风带向远方。
她愣了一瞬, 伸手想去抓,只握住了一手的凉意。她沉默着望向宫墙外的天际——远处,在那望不到的远处,是她在这些天中早已笃定了的归宿。
她并不甘心远嫁, 但这世上总有比自我更加重要的东西。
责任, 她肩上负着姜国的兴衰——这并不是一句空泛的口号, 它背后所承载的,是数万黎民百姓的一生。
她又想起和盛齐同游的那个夜晚,湖心的河灯倒映在小女孩的眸中,她还记得那小女孩说过……
现在的生活很好。我们都会平平安安的。
那并非一家的河灯,那是万家的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