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了一圈,展示给众人看,后将银线放回盘子里。
又道,“此银线用的是绞丝制银法,用两股极细的银线绞成,乃江南的独特制银手法,江北因天气寒冷,日常生活中不得不用碳火,常导致银线发黑,故而从无此技,也鲜少将绞银线用于织纳鞋面。于是臣便联想到了江南前来的桓大人,但还不敢确定,直到微臣找到了桓大人遗弃的这双靴子,其断线长度,完全吻合。”
桓二听言,面色铁青。
薄宽猛然皱起眉头,狠狠剜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没同我说!”
桓二双鬓突突直跳。
他根本没想到一双废靴能成为呈堂证供,将他钉死在断头台上。他也根本不记得当时是否有经过什么所谓起火点了。
他的脑袋乱作一团,全然失去原本的冷静。
此刻慌张地看向霍暮吟,渴望从她眼里看到些许安慰的情绪,不,不需要安慰,只要不是鄙夷,便什么都好。
然而这一眼,他终究不敢看霍暮吟的眼睛。
收回视线前,却看到了霍暮吟的手悄悄扯住薄宣的衣袖。
他膨胀到无限大的心突然炸开了,碎成一片一片,整个人仿佛背部朝下跌入无尽深渊。
薄宽怒极反笑,“卢大人此番推理,未免有不合理之处,众人亲眼所见,桓大人为救陛下,冒死进入火场,其间路过起火点也不可知。见火势实在太大,为顾自身周全,从水道遁出来,也说得通。再说了,桓大人烧乾天殿做什么,他可是我父皇一手提拔起来的。”
众人听言,也觉得有理。
况且平日桓二为人确实还算不错,除了有些清高,但这是世家通病,其余倒也没什么旁的可指摘的。
“卢大人,”薄宽深深看向卢思源,却是轻声问道,“这又怎么解释呢?”
卢思源道,“皇子可能不太知道起火点位于十三柱艮隅方位一尺处是何意。这个地方在陛下寝殿的后方,要穿过一条六尺回廊才能抵达。试问,桓大人若是真心想救陛下,又如何会绕过陛下寝殿,到后院温池去呢?至于桓大人烧乾天殿做什么,还要问桓大人才是。”
这一番话,将薄宽说得哑口无言。
中秋夜大火起大火灭,他在遥远的封地收到消息,待赶回来已经是昨日了。这其中内情他全然不知,与桓二通气时桓二也全然没提,以至于眼下人家拿住这个把柄,他们也无法应对。
薄宽指望着桓二能说点什么为他自己辩解,然而桓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薄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恨不得给他一脚。这靠不住的蠢蛋东西!
他看了一眼座上的薄宣,见他眉眼稍扬,唇角微翘,以为他得意于这场仗的胜利,不由更气了。
他没想到的是,薄宣压根没将这场仗放在眼里,从昨日他便知道了今天的结局,胜负尽在他股掌之间。
他得意的是微微收紧的蟒袍、轻轻揪住他蟒袍的那只修长白皙的小手。
放眼看殿中百人,俱都不知金殿之上,在没人看得见的角落,有两个人默契暗涌。
天下熙攘,繁华无常,独属于他们二人的细小秘密充满禁|忌和神秘,不能为人所知的暧|昧如野草疯长。
霍暮吟本意是想让他手下留情,可心里是不抱希望的,她不知道这个细微的动作能取悦薄宣,心里仍旧紧张着。
卢思源抬眸望了薄宣一眼,得薄宣若有似无的一记点头,才回过身,让人呈上一只精美的彩漆梨花木饕餮匣盒。
众人以为他又要呈上什么证据,却见他抬手打开,露出里面金灿灿的元宝。
卢思源道,“百两黄金,如数归还,望宽皇子体谅。臣不知皇子与太子之间有何恩怨,但律法条文,证据公心,每一样都不容徇私。太子殿下虽则杀了我父亲,然,证据面前,臣不敢撒谎。”
恰巧远处钟楼鸣钟,嗡嗡声音响彻殿宇,一如卢思源的话,将所有人都牢牢钉在原地。
他这意思便是,宽皇子拿了黄金贿赂卢大人,让卢大人指控太子殿下么?这不是虎头拔毛,自找死路吗?
且不说太子殿下会不会因这番指控乖乖就范,便是乖乖就范了,他手上的影卫又岂是摆设?
就当众人都觉得薄宽这番太过冒进的时候,薄宽却突然笑出声来。
他叉着腰缓步走到殿中,笑得前俯后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笑着,指着这一个个公卿大臣,又忍不住大笑起来。
众人不明所以,正迷糊着,忽然头上“哐当”一声,天光陡然洒落进来——
头顶上的瓦片被破开,黑衣人蹿落下来。
他们一个个身着劲装,不由分说便动起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