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黑,檐下挂着两盏风灯,昏黄的灯光一打,照的江晚吟脸色略有些差,跨过高高的门槛时她晃了一晃身,略有些不稳,更像是受了打击的模样。
陆缙观察了一眼,没再多怀疑。
江晚吟今晚的确是心神不宁,却不是同陆缙想的一样是为了母亲。
她根本不知母亲的事,眼下她脑中想的全是裴时序和舅父的事。
此时,江华容正在同忠勇伯絮絮告别,父女情深,忠勇伯眼底亦是含了泪,替江华容紧了紧披风。
但轮到江晚吟时,他脸上还是关切的,却连江晚吟精神恍惚,忘了系披风的带子都没发现,话也客套了许多,道:“你是客人,去了你长姐家里,更是要守礼,凡事不可冒进,更不能给你长姐添麻烦,知道吗?”
江晚吟已经习惯了父亲如此态度,闻言淡淡地答应下来:“我会的,父亲放心。”
忠勇伯内心似乎也觉得腆颜,纵然他在外面叱咤风云,人人都夸他养了个出息的女儿,可在江晚吟面前,他勉力维持的一切风光被戳破的一干二净。
没有人会喜欢知道自己所有腌臜事的人。
尤其那人还是本该以他为天的子女。
陆缙远远的看着,发觉了江氏父女之间的微妙,忽然想到了自己。
他父亲同忠勇伯何尝不是一类人?在人前风光无限,背地里却不知做出了多少勾当,便是连偏心都偏的明目张胆,正大光明,偏偏强词夺理,自诩是为了家族周全。
其实在这一点,他和妻妹倒是有几分相似,妻妹只要同他坦白,他也不会袖手旁观。
陆缙眼底微冷,脸上仍是寻常,同忠勇伯客气地回了礼,领着她们回了国公府去。
归宁之后,江华容才算真正在公府里立下来。
她原本就眼高于顶,这回简直是连走路都带着风,便是连宴请的帖子都多了许多。
趁着长姐忙于赴宴的时候,江晚吟也没闲着,她始终对裴时序的心存疑虑,这一日,趁着长姐去赴宴,便按着长姐当初所说的买官的事去找了当时负责疏通的户部的周主簿,打算以长姐的身份探探虚实。
捐官又叫捐纳,可捐实职,可捐虚衔,全看你出的银子多少,这原是饥荒之年让商户缴税的临时之举。
如今朝野上下成风,也不是什么秘辛了,权贵之家更是不少人都从中牵线搭桥,蔚然成风。
江晚吟拿了长姐的印章派人送了信后,周主簿果然赴了约。
头上戴着幂篱,声线也极为相似,周主簿果然以为她是江华容,恭敬的将人迎了进去:“二夫人怎的突然想起来找下官?”
“没什么大事,只是我娘家有个远侄也想捐官,便来找你探听一二,若是想同上回捐的一样,如今这行价几何?”江晚吟学着长姐的口吻问道。
“近来匪患猖獗,流窜多地,朝廷派兵镇压,国库空虚。”周主簿沉吟了片刻,“若是夫人还想捐员外郎,原先是五千,现下得七千两了。”
“七千?”江晚吟故作讶然,“可我记得,先前那一回不是四千两么?”
“是五千,夫人您记错了。”周主簿纠正道。
“是么,可我分明记得是四千,怎会记错呢……”江晚吟蹙着眉,“会不会是大人记错了?”
“您是贵人,下官岂敢骗您?”周主簿疑心她是怀疑他中饱私囊,为自证清白,他捋了捋胡须,“这样吧,您若是不信,我便派人去将账本取来,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的。”
江晚吟等的便是他这句话,闻言自然应下。
很快,属官便将先前的账本取了来,周主簿翻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她牵线的那一份,顿时眉眼一松,指着上面的银钱笑道:“是五千两,您瞧瞧,是不是?”
江晚吟的确在仔细看,不过眼神却没落到那银钱上,反而缓缓上移,聚焦在上面的所书的名字上。
当看清那上面所书的字时,她瞳孔一缩,顿时如五雷轰顶,攥着账本的指尖也用力到泛白。
只见捐官的那一栏上,明晃晃的书着“裴时序”三个字。
是他,竟真的是他!
白纸黑字,胜过无数雄辩。
难怪,难怪裴时序和姐夫相貌如此相似,长姐却从未提过,她分明是心虚。
“二夫人怎么了?”周主簿见她面色震惊,询问道,“还有何不对?”
江晚吟许久才回神,嘴唇动了动:“没什么不对。”
反而是太对了,才让她难以接受。
她倒希望这人并不是裴时序,起码他生前不会被长姐设计。
江晚吟扶着桌子站了一会儿,才稍稍回了力气,叮嘱周主簿不要将事情泄露出去。
等上了马车,江晚吟浑身却没了力气,明明是炎夏,她抱着膝,却觉得无处不冷,遍体生寒,又觉得四处都是网,密密的织着,让她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