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娘坐在晏老爷旁边,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浅浅笑着盯着他看,发间一支镶着暗红宝石的簪子在阳光下闪着光。
晏含章一眼就认出了那支簪子,那是娘亲生前常戴的,自己尚在襁褓中时,娘亲就总是用这簪子哄他。
他找了一种不算冒犯的语气,轻声道:“夫人,那红玉簪子是哪来的,瞧着不像中原样式。”
后娘抬手摸了摸那支簪子,回忆片刻才道:“记不清了,大概是珍宝坊买的吧。”
晏含章又道:“能否让我瞧瞧?”
后娘笑着起身,来到晏含章面前,把那簪子递到他手里,晏含章摸了摸上头的金丝,果然发现了两道深深的齿痕。
他捧着簪子递到后娘面前,“小时候有段时间,我见什么都要尝一尝,这上头的齿痕,便是我留下来的。”
“这是我娘亲的簪子。”
后娘一把夺过簪子,笑意盈盈地戴在头上,“含章怕是认错了吧,这是我的簪子。”
晏老爷不耐烦地撂下筷子,“理他干什么,快回来,像什么样子?”
后娘俯下身子,拍了拍晏含章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娘亲的东西,现在都是我的。”
说完,她便扭着腰回到了晏老爷身边。
弟弟阿庆奶声奶气地给父亲敬茶,后娘在旁边笑得像一朵花,晏含章攥了攥拳头,又无力地垂下了。
他开始觉得腹中如火在烧。
他生下来就很虚弱,郎中说肠胃不好,自幼便一直备着药,娘亲故去那日,他哭得太伤心,最后趴在地上吐得昏天黑地,从那以后,胃疼的毛病便更重了,后来,在仙山调理这些年,已经很久不曾发作了。
这一刻,那些记忆铺天盖地而来,他低着头,冷汗默默打湿了鬓角。
好想要兰松,好想要他,最好是死在他身上,一了百了了。
等到了那边儿,娘亲想必也不肯见我。
索性当个孤魂野鬼,一辈子缠着兰松。
他满头大汗地捂着肚子,嘴角却怪异地上扬着,这时,一只温热的手伸过来,紧紧攥住了他的手。
方兰松一手攥着晏含章,一手打开自己腰间的荷包,拿出一个葫芦状的药瓶来,往面前的茶碗里倒了一颗,用筷子一搅,那药丸就化开了。
他把这碗药端到晏含章嘴边,晏含章愣了一下,张嘴喝光了。
他在嘴里回味了很久,才想起这药的味道,是城西顾郎中配的养胃丸,据说是祖传灵药,他自幼吃的便是这个。
胃里没那么难受了,他才反应过来,方兰松的手已经让他攥得有些发白了,他轻轻松了一下,又攥住了。
方兰松不自在地抽出手,给他擦了擦鬓角的汗,又把一碗夹好各种菜的米粥推了过来,“吃点东西吧。”
不省心的小东西。
晏含章往方兰松身上靠了靠,左手在桌子下面,紧紧抓着人家的衣角,另一只手不停往嘴里扒拉着碗里的吃食,吃得比韩旗还不雅。
方兰松轻轻勾起嘴角,又赶紧放下了。
他拿起面前的酒壶,又端起自己的酒杯,突然站起身,去到晏老爷那边,躬着身子给两位长辈敬酒。
晏含章鼓着腮帮子,觉得有趣,兰松一向待人冷淡,又不习惯这种场合,总是拘谨得很,今儿是怎么了?
他看戏一般看着方兰松,听他生疏地说着吉庆话,又听他那后娘端着架子的“婆母训话”,又生气又觉得奇怪。
兰松竟也不顶嘴,后娘说什么“含章现在这样子,你这郎君也有责任”,还有什么“半年也不来请一回安,便是休弃也使得”之类的话,他只是默默听着,眼睛直勾勾盯着后娘,直看得后娘背后发毛。
方兰松听完“训话”,又从晏老爷身后绕了一圈儿,给桌上的叔伯挨个儿敬了酒,才端着酒壶回到晏含章旁边。
晏含章正要问“你今儿发的什么癫”,方兰松就在桌子下面攥住他的手,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
他低头一看,正是娘亲的那只红玉簪子。
第19章 筷子
晏夫人今日一大早就支使丫鬟给她打扮,衣裳料子是宫里头赏的蜀锦,颜色是鲜亮的绛紫,提前大半个月便做好了,一套翡翠头面也是珍宝坊刚订的,晏老爷看见账房的流水单子,气得直翻白眼。
晏老爷虽没什么权势,但毕竟顶着郡侯的爵位,寿宴的帖子发过去,还是有很多权贵回帖的,尤其因着晏含章的关系,虽然太尉以公务繁忙推脱了,但韩家夫人却说好要来,这让晏夫人很是重视这次的寿宴。
作为一个没落侯爷的续弦,又因为原先那位正头娘子的好名声,晏夫人在京城一众贵妇人中的位置很是尴尬,好些雅集宴会甚至干脆都不请她,因而对于这个难得的交游机会,晏夫人一定是万般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