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遇见好几个老人,都不认识他,当他是外地人,他也认不出他们,一时间他觉得自己在一个异世界。
物是人非。
他说是上坟,却没带任何东西,找到姥姥的墓碑之后,也不打算当个孝子贤孙,磕头痛哭什么的,他都做不来。
就算办葬礼的时候他都没装样子。
他看着墓碑,旁边是他那素未谋面的姥爷的墓碑,两个人一个先一个后,相差二十年,墓碑却挨在一起。
姥姥曾带他来过,她语重心长,说:“秋野,你可是独苗,你要好好读书,好好学习,将来有出息才行。”
后来她打他,骂:“你有病是不是?你有病!你被脏东西附身了!你一个男孩,不传宗接代,喜欢男孩,你净说瞎话!我告诉你,给我改回来!我给你做饭洗衣不是为了让你不听话的!”
程秋野从兜里把烟盒掏出来,点了三根烟插进姥爷墓碑前的土里。
看着烟燃尽,他往上面盖了层土,确定一点火星子都没有之后,转身走了。
回了院子,他打开堂屋,发现墙上还贴着那些奖状,那些纸褪色了,又薄又脆,一碰就裂开。
程秋野忽然就想起那些初中同学,想起刚过去没多久的同学会。
张楚曼对黎从霄说了两次,“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
程秋野掏出手机来,给张楚曼打了个电话。
“程秋野?”
“是我。”
“怎么会打电话过来?”
程秋野走到院子里,太阳炫白,天空湛蓝。
“你不是说好像在哪见过黎从霄吗?”
张楚曼疑惑的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哦,我确实觉得在哪见过他。”
“是不是十年前?初三那个暑假。”
张楚曼嘶了一声,想起来了,很激动的拍着什么东西,“对哦!对!就是,那个暑假你剃头了,我们在书店见过一次,那时候你身边那人就是他!就是前后差别太大,我一时没想起来!”
程秋野却没有激动,反而镇定,“我知道了。”
他把电话挂断,黎从霄一个小时前给他发了早安,现在已经快中午了,程秋野回了一句“早”。
他刚才回来的时候路过便利店,买了几样吃的,准备垫垫肚子。
黎从霄中午的时候给他发了一张照片,一寸证件照,有点发黄,跟那些奖状差不多。
上面的人就是程秋野,十年前的程秋野,一脸稚嫩,下颌还没发育好,大眼睛,看起来确实很像女孩。
程秋野叹口气,黎从霄这是从哪儿翻出来的照片,十年了还没丢。
若说不心悸那是假的,但他也愧疚,记忆是道闸门,放出去的东西轻易回不来,他不记得的还是不记得。
他给黎从霄打去电话,对面立刻就接起来了。
“秋野。”
“你从哪儿拿的照片?”
黎从霄小心的说:“我离开之前,从你桌子上拿的,你那时候在填表格,旁边有好几张证件照,我就拿了一张。”
程秋野被他的小心和斟酌逗乐了,他叹息:“黎从霄啊。”
“嗯?”
“你不用这么心虚的。”
黎从霄抓着电话,“是我跟你说谎的,我怎么能不心虚?”
程秋野觉得他误会了,“你一开始不知实情,会不甘心,我理解的。”
黎从霄温温柔柔的,“你不生气?”
程秋野轻笑一声,“我只是需要一段时间冷静,我说过我有放不下的事,就是记忆混乱的事情,所以……”
被勾起的执念需要时间平复。
他停了一下,“后来你也没有及时告诉我,我想你是因为害怕毁掉我们之间刚建立起的关系。”
如果黎从霄在刚得知真相的时候就急着告诉他,程秋野可能就没这么容易接受了。那时候他对黎从霄没有现在这么依恋。
黎从霄沉静的说:“没错。”
其实这和他想象的沟通不一样,他以为自己会从头到尾接受谴责,然后诚恳道歉,等待判决。
可眼下的情况是他们都很冷静理智,体面的对话着。
很有程秋野的风格。
可黎从霄还是很紧张,程秋野还没说完。
“总之我想说,我理解你的行为和想法,但是同样的事情我不会接受第二次,你以后绝对不能再一个人决定关于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我最讨厌那种看似为你好的不尊重。”
黎从霄提着一颗心:“我明白的,以后绝对不会了。”
“嗯。”
两个人都安静了一下。
黎从霄问了一个他最想问的问题:“你什么时候回家?”
程秋野问:“你知道我在哪儿吗?”
“你在哪里?”
“我在金鹿湾。”一只蝴蝶飞进院子里,落在程秋野脚边,那儿有一丛自地面裂缝生长出来的花,枝叶细弱,花朵却繁星般的开了一大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