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能真的如一只勇敢小狗般跑到终点,一无所知地达成happy ending就好了。就像是收到短信前的她,因无知而无畏。可是她现在知道了:天梯根本没有尽头,令人绝望地延伸到宇宙外。要前进的道路如一条州际公路般无限延长,路上没有出现任何告示牌。所以她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最后到底能不能抵达终点站。
这几天的自问再一次循环。
她真的能到达那个终点吗?
她能找到那个答案吗?
她办得到吗?
她……配得上披荆斩棘数十年后,若无其事地用金黄色勋章掩盖无数伤口的那个苏昕吗?
怀里的触感随着醉意重回,那是邵止岐日思夜想的爱,今晚它终于有了实体,似乎触手可及。
邵止岐终于相信,那个苏昕大概真的有可能回应她的爱。所以她感到害怕。她好像无法成为那样坚定的锡兵,就算被火烧掉身体也留不下一颗闪亮的锡心。哪怕她的小舞蹈家也随风飘到了她身边和她一起焚烧。她甚至产生一股冲动想要启动引擎逃离这里,从无穷无尽的自我怀疑里脱身而出,奔驰在旷野之上,不管了。
醉意也放大了这种心情。也许不该带酒下来的,邵止岐靠在椅背上,沉重呼吸。就在这时手机响了一声,她拿起来一看,朦胧且模糊不清的视线里是一封没有标题的邮件,邮件内容三个字,一个名字,一声呼唤:邵止岐。
邵止岐点进去,那个邮箱她认得。被拔掉电话卡的手机没办法打电话发短信,邵止岐的这只手机也没有安装微信,收不到对方的消息。
邵止岐轻轻吐出口气,伸手关掉了顶灯,就当作自己已经在车里睡着,这样就不必回复了。她想着便躺下,闭上眼睛。手机又响了一声。
她忍耐了十多分钟,最后还是叹一口气,想着不一定要回复,只是看一眼,说服自己后便举起手机。光太亮,她眯起眼睛去看,又是同一个邮箱发来的,没有标题,内容是两行字:
邵止岐,我做了一个噩梦。
我梦见你逃走了。
邵止岐瞬间扣住手机,闭上眼睛。她听见一个声音说:
邵止岐,你喝了很多酒,你现在不清醒,睡吧。等天亮了再来处理这件事。冷静一点,请再冷静一点,想好你到底要什么,想好你能办到什么。你最初的想法很单纯也很简单,就是要让苏昕好好休息。因为你爱苏昕,你看不得她身陷沼泽。所以你仍然认为这个方向是对的,是一定要走的,你们要再次上路,对吗?说对。
对。
但现在你感到恐惧,发球机器吐出了一万颗球你的一万次回击都挥空,以为万振终于要出局,你要被逐出这个击球场了,这时那只机器的身后却突然升起月面,一颗坑坑洼洼的巨大球体逼近。是你梦寐以求的回应。你这才发现原来你从未挥空,你的一万次挥击全部都是全垒打。人对巨物生出恐惧,你突然对爱也生出恐惧。那么,该怎么办?
邵止岐,好好想想。
这一句话是用苏昕的口吻说出的,似乎这样便极具说服力。邵止岐却只觉得头疼欲裂,是喝多了,也是因为自己从未诞生过这种情绪。要是以前谈过几次恋爱就好了,那她是不是就知道现在该怎么做了?可是她没有那样的经历啊。苏昕会知道吗,这时候该怎么做。苏昕会体谅她吗,因为她经历过,所以也会理解——
手机响了第三声。
邵止岐慢慢抬起手,眼睛感到刺痛,一开始看不太清楚,后来她才看清。
第三封的邮件,内容是:
邵止岐,不要走。
——三声「邵止岐」是三声狗哨,唤醒渺小人类心中的小狗之爱。有人说人类,人类怎么能和小狗比拟呢!A说这是高攀,B说这是对人格的侮辱。这问题若是抛给冲出车子的邵止岐,她恐怕也只会歪脑袋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
“不过,有那么一个瞬间,我觉得……”
话筒给到多年后的邵止岐,采访她过去的事。她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但还是坐在那垂着眼睛,认真回忆了很久,然后笑着说:“我就像是锡兵一样燃烧了起来。但是我没有留下一颗锡心,我留下的是一只棕色的迷你杜宾犬,我的大头狗。它躺在火炉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叫声,像是在哭,乞求谁能抱它一下。这时我发现原来我成为了那位小舞蹈家,窗户半开,我随风飘起来——”
——推开门,用后背关上门,往前走,每一步走得坚定,来到窗边,那个人的身前。然后双手升起捧住她的脸颊。她主动把手伸上来揉着我的脑袋,安抚我也是在安抚她。我尝到了一点咸味。从不哭的人哭了,那一滴泪是钻石。我把钻石舔进嘴里,吃掉,化作锡心。她在喘息间压低声音说,邵止岐,我想我是有点喜欢你。我说我知道。她凑过来还想要一个吻,我按住她的肩头说,今天的加班费已经还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