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第一天发现么?”刘绍扬起头,同他稍稍分开,在他脸上瞧了一阵,也不说话,忽然嘿地一笑。
狄迈见他迟迟不动,心中奇怪,挺腰轻轻蹭了蹭他,“你笑什么?”
刘绍答:“我肤浅。”
狄迈不明所以,“怎么?”
刘绍不答,手上总算动起来,摸索着也解开了狄迈的腰带。
狄迈和他同年,今年才止十七岁,脸上有几分稚气未能尽消,但眉宇之间已锋芒初露。
但见他长眉斜飞,鼻梁高挺,凤眼狭长,不笑时从里面隐隐透出几分冷然之色,可这双眼睛一旦染上爱意,便能销金铄铁,连人带骨一块融了。
刘绍低着头。
初春的日光还远远算不上毒辣,这会儿却好像落了团火在他背上,他感到自己的脊柱沟里都窝了些汗,陡然生出一身的力气,连骨头都撑开了二寸,却困在皮肤底下不得伸展。
他看着狄迈,狄迈也看着他,几乎是同一时刻,两人一齐敛了笑。
狄迈忽地错开了眼,从脖颈间淌下热汗。
并非是他被瞧得不好意思。他瞧刘绍,从来瞧不到五个数,就要败下阵来。
刘绍这张面孔生得太过浓烈,就像是孔雀尾巴上的毛,像是白纸上打翻了重墨,像是一刀抹开白貂脖颈,从腔子里流出的第一捧血,像是……他也说不上来。
他只知道,他像是让人扼住了喉管,扼得不死,却也憋闷非常,身体里像是有火在烧,烧得他骨头打颤。
忽然,一滴热汗落在他脸颊上,狄迈下意识地转回头来,呼吸猛地一重。
烈烈白日晕成一只白圈,直照得他睁不开眼。
第003章 春风骄马五陵儿(二)
狄迈赤着上身,把猎物从两人马颈旁取下,分成一大一小两堆码在河边,刘绍的在左面,他的在右面,码好之后点了点数,回头瞧了刘绍一眼,不无得意地道:“好像差距不小。”
刘绍怕晒,已经把上衣披在身上,却不好好穿,腰带松松垮垮地一扎,让风一吹,随时就宽衣解带。
他闻言撇撇嘴,拿脚在地上拨拉两下,把两堆踢成一堆,“嗨,反正要一起吃,猎得少的还占便宜呢。再说了……”
他挑挑拣拣,选了只最肥的野兔,提着两只耳朵拎起来,扔到狄迈怀里,“你从小马背上长大,要是骑射比不上我,你也别姓狄了。”
狄迈接过野兔,沾了一手的血,也不在意,从地上摸过短剑,“蹭”地拔出,就地料理起来,笑道:“说到这个,还没和你讲。前两天我收到消息,听说我有十四弟了。”
刘绍捡了些树枝抱在怀里,往地上一扔,摊开手掌低头瞧瞧,转身去河边洗了把手回来,边把树枝踢成一堆,边感叹了句:“好家伙。”
他抬头在心里算了一算,“你父汗今年都四十有八了吧……身体还这么不错呢。”
狄迈笑笑,朝他耸了耸肩,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野兔的大半张皮已经被褪了下来,露出来的肉血呼啦的,还隐隐能看出兔子形状。
刘绍转开眼去,在身上摸摸,没找到火石,又在地上找了半天,才终于在一丛乱草中摸到,走到树枝堆前,啪啪两下打出火绒,熟练地吹了几口短气,将火生了起来。
“狄迈,”刘绍忽然问:“你来这边为质,已经八年了吧?”
狄迈抬起头,漫不经心地道:“是啊。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他虽然两只手上全都是血,甚至前胸也溅上了些,脚边上还有一滩看不出形状的内脏,可看着刘绍时神情温柔,让人一眼望去,觉着有种极不相称之感。
“没什么,”刘绍方才就是随口一问,下一句才认真了些,“那之后怎么办呢?总不能一直都在这边吧。”
国初之时,狄迈所在的葛逻禄部曾出了一个大汗。
这位大汗算得上是雄才大略,数十年间纵横草原,联结各部,后来更又筑城建国,称国号为夏,自立为国主。
再后来雍夏两国起了冲突,战事持续数年,双方死伤数万人,最终以雍国大胜、攻破葛逻禄王都金城、又杀其汗王而告终。
两国后来签订盟约,之后的葛逻禄汗虽然可以再回到金城,却从此不得再称王号,世代为雍国藩属,每一任葛逻禄汗登位之后,都需遣子入雍为质,持续至今,直到狄迈这一辈,也仍不例外。
草原各部,原本全靠葛逻禄汗以强兵征服,这才聚合在一处,群龙无首之后,自然而然地重又分裂成十数个部落,人心散乱,再难成气候。雍国也由此边尘稍清,这一清就是百余年。
可分合毕竟有时,百年的一蹶不振之后,草原上终于又出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