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他年少时与狄迈交好,知情人不止一个,决计遮掩不过,雍帝信任他时还好,怎么都能说通,可一旦起了疑心,那就再别想说清楚了。
谁知道他现在留在这边,是不是诈降?谁知道刺杀曹子石时,他是不是同谋?
谁知道他身在雍国,背地里有没有和夏人通讯——嗯,这个倒确实有。
总而言之,此时回京,恐怕就成了人家砧板上的肉,十有八九要有去无回。
第一条路走不通,那就只剩下第二条了。
他与北军将领一向交好,先前推行屯田,虽然刚开了个头不久,他就回了长安,致使此事至今没铺开多大的摊子,去年却也解了些燃眉之急。
再加上荀廷鹤此番争来粮饷,颇得人心,他也跟着借了些光,只要他赖着不走,雍帝还真不那么容易把他强行带回。
他于是想了些借口,尽力拖延,今天是到了给前线运送粮饷的日子,脱不开身;明天要下地屯田,一去就要几日不归;后天是身体突感不适,在床上爬起不来……
他一面拖延,一面写明奏疏,怕直接发回朝廷,要被洪维民扣下,于是让人秘密送回家中,由他父王转交给雍帝。
密信刚刚发出,狄迈处又有消息来,这次他没让人传话,而是胆大包天,让人带来了一封亲笔书信,信中没回答他前面那个问题,纸上只有五个黑字:“莫非有他意”,是拿汉语写的。
刘绍拿着信愣愣,随后“嗤”地笑了一下,不像冷笑,却也不是苦笑,随后把纸就着灯花烧掉,挥退了信使,这次没传任何消息回去。
在此之后,夏人不再一味求和,反而组织了几次反扑,只是打得十分艰难。
吴宗义仍然按兵不动,夏人独对曾图那一军,也没占什么上风,双方各有胜负,十数日内战线仅仅往回推进了十五里。
刘绍先前那一封密信,只为给自己和荀廷鹤开脱,只能算是让人打上门来,被迫还两下手,这时见吴宗义不顾朝廷催促,始终不肯进兵,朝廷当中议论极多,心中忽然生出了个主意。
谁都知道吴宗义是靠洪维民一手提拔起来的,如果鼓动荀廷鹤的门生故吏,借着眼前现成的机会,一齐弹劾吴宗义抗令不尊、贻误战机,足能够让洪维民稍稍乱了手脚。
他这一拳打出,即便不能让洪维民坐到桌前和他好好谈谈,也多少能缓了他的攻势,争取些喘息之机,算得上是一招好棋。
他想得明白,可临要动手时,却犯了难。
有小道消息传出,说狄迈先前落马时让马蹄子当胸踩了一脚,踩断几根肋骨,听说骨头还扎进了肺里,即便不死,也要没大半条命。
所以这么多天来他始终没有现身,即便交战最恶时,也不曾亲临指挥。
夏人军力本就不足,如此一来,军心又隐隐不稳,加上他们几次派人求和,愈发露怯,所以雍国举朝上下战意高涨,雍帝连连催促进兵,曾图也打得十分卖力。
但刘绍不信。
狄迈如果重伤,几次通信当中,不会不和他讲,可见他受伤之事或许不假,但应该并不算重,不至于到了无法指挥大军的地步。
早在葛逻禄时,刘绍就对他的用兵如神多有领教,他如今这番作态,很难讲是不是有意示弱诱敌,故意引雍兵深入腹地,后面埋伏有精锐之兵,等到时机成熟再一齐反攻。
吴宗义这时候按兵不动,并非如许多人所说,是“临敌生怯”,或是“王翦要田”,反而颇有大将之风。
这时候弹劾他,把他召回,换旁人上去,继任者即便看出狄迈是诱敌,也一定不敢不进兵,硬着头皮也要上前,到时候如果当真中计,前线的那四万人马,能回来几个?
孰轻孰重?
到底是临行前荀廷鹤的那番话起了作用,刘绍犹豫再三,终于放弃,只好再观望时机,想些别的办法。
可谁知他这一等,没等到什么机会,反而先等来一个消息——荀廷鹤被下狱了。
洪维民对雍帝说了一句极要紧的话:“如果荀廷鹤当真与夏国勾结,陛下将他下狱,夏人定坐不住。反之如果他们没有反应,就证明传言为虚。”
雍帝深以为然,就将荀廷鹤下狱。之后夏人果有国书送来,闭口不再提河西四郡,反而措辞严厉,让他们立刻释放荀廷鹤,不然议和之事就不必再谈,他们还要再派大军征讨。
洪维民的那番话极为机密,刘绍直到最后也不得而知,但他见夏人有意揪着荀廷鹤不放,也明白此事非同小可。这是两边商量好了,要取荀廷鹤的性命!
接到消息,他慌神片刻,迅速反应过来,当即启程,以多少打消些雍帝的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