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宇航含泪抬头,看得江言一震。莫名的,江言忽然和他感同身受,连接下来要说的话,都能描摹个大概。
“我们分手了,我失去了她这门语言,好像就连话都不会说了。”
在离开游卓然的那一年里,父母远在国外,留江言独自在齐合上学。
江言可以很合群,他生得俊秀,温和又富有才干,在转学的新班级里左右逢源。
他不孤僻,那一年里会笑,会说话,也会交朋友。只是笑得再真也像假的,说什么都心不在焉,身旁来来去去许多人,可哪个人都不是游卓然。
其实也挺好的。
再也没有哪个傻子一下课就从三楼飞跑到六楼,偷偷来到江言班级里,只为到把他帽衫的帽子扣到头顶。也没人会在扫雪时往他后脖领塞雪团,下雨时故意在他身旁踩水坑,强行分走他一半的烤肠,面包,可乐。
可同样也不会有人在校门口枯等他一个多钟头,没人替他去食堂抢鱼香肉丝,也没人在他头疼的时候翻墙去买药。
他在走不熟的家里,在睡不惯的床上陆陆续续失眠了近半个月,才逐渐接受事实——他的身边没有,也再也不会有游卓然了。
可命运到底宽宥他,阴差阳错,游卓然现在还是在他身边,一切都还和从前一样。
江言不会和任何人说,当初和游卓然在大学再次相遇的时分,胸口涌上的全不是愤懑,不是嫌弃,不是厌恶,而是安心。无与伦比的安心——在我人生又一段生涩未知的旅途里,幸有你来,幸好你在。
江言偏头,远远眺看火塘旁正呼朋引伴,放声大笑的游卓然,暗嘲他傻狗,唇角不扬,眸光温柔。
郑宇航好容易哭过瘾了,接过陈木栖递的纸,擦干眼泪,唉声叹气地也坐到了台阶上。
“谈恋爱够残忍的,好的时候能好成一个人,分了后扔人海里,谁也找不到谁。”
陈木栖吃完了甜筒,抽了张纸擦手,说。
“恋爱么,还不同于朋友,朋友兴许是渐行渐远,还留有个看背影的时间。恋爱断得麻利迅速,今天还你侬我侬,明天就水火不容了。当然,也和亲人不一样,亲人有血缘维系着,打断骨头还能连着筋,下午吵架,晚上爸妈就来叫你吃饭。可恋人是一刀两断,就像你说的,不管再怎么亲密,分手后扔人海里,竟然当真可以老死不相往来。”
她将纸团精准投进垃圾桶,总结陈词。
“所以呢,恋爱就像薛定谔的毒苹果,想要品尝甜味,就也要承担苹果变成苦果的可能性。”
郑宇航若有所思,补充接话。
“这一秒想接吻,就要想好下一秒分了手,兴许这辈子都再也说不上一句话。”
陈木栖拍拍他的肩膀:“领悟得不错。”
听者有意。
江言良久无言,仍旧定定望向游卓然的方向,目光太重,能在雪天压垮松枝。
不知不觉,已逾凌晨两点,天上飘起细雪,平台上的人渐渐退潮到帐篷里,帐篷里的光又一盏盏灭掉。
人群汹涌时,气氛火热,仿佛就能够暖身,不觉冷。可人潮散尽,广场寂寥了,江言就不得不冻得缩进羽绒服里,他庆幸自己没戴眼镜,否则眼前又是云里雾里。
陈木栖与郑宇航早走了,游卓然那边,成飞和社长也陆续洗漱,钻回了帐篷。
游卓然起身,他似乎是又沾了点酒,脸腮酡红。江言眼看着游卓然走向他,走到跟前,又张开双臂,冲他傻笑。
江言不为所动地微微偏头,就见火塘本来真是干柴烈火,烧得桀桀作声,这时火苗被愈浓的雪压垮了,什么都被雪压垮了,热闹褪色,万籁俱寂。
江言不动弹,游卓然也并不放在心上,过来拥抱了他。他醉得恰到好处,既壮胆,又不至于五迷三道。
他趁三分酒意,有意把真心话掏吐出来。
游卓然摸索着,想去牵江言的手。江言怕冷,手藏兜里,却也被醉醺醺地掏出来,郑重其事合拢着握到胸前。
江言不挣不动,笑得勉强,撑着插科打诨。
“你干什么?这是哪招?老狗握手?”
游卓然喝得耳聋,闻言,怪不好意思,埋头闷闷地乐。
“什么……什么老公?”
“……”
江言寻思着要不要趁醉揍他一顿,反正明天醒了兴许全忘了。
游卓然清清嗓子,正打算把一颗爱得不知好歹的心从嗓眼掏出来给眼前人看看,江言就未卜先知地开口,把那颗心给不由分说堵回去了。
“游卓然。”
游卓然一怔,“啊?”
江言喉头一滚,天凝地闭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前所未有的陌生。
“今天晚上的事……对不起。我不该一时兴起,跟你亲着玩的。翻篇吧,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