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括没有回应过,只是在一个小孩儿拿着刚挖的新鲜药材送给他时笑了笑。
那小孩儿大概有十来岁,很白净,脸上还挂着从地里干活回来的泥土,沈括想春生小时候大概也是这样子,脸被太阳晒得红扑扑。
“叔叔,这是最好的一块,给你留的,”小孩眨着明亮的大眼睛问,“爹说你是我们的大恩人,叔叔你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啊?”
沈括从未觉得自己善良过,他看着远方淡淡说:“为了我的爱人。”
“爱人,”小孩儿重复了一遍,觉得这两个字莫名珍重,“那她一定也是个大善人吧。”
“嗯,”沈括说,“他很善良。”
“那她是不是也很好看啊。”小孩儿胆子大,憨笑一声问。
沈括也弯起一点嘴角说:“是,很好看。”
我很想他。
后来的很多年一直如此,沈括一半时间门在寺里修行,一半时间门奔波在各个贫穷落后的地方。
媒体一开始还紧追着想挖热点,到后来也都无趣散开。
本以为会一直这样,直到沈括在带队修路时遇上山体滑坡。
来势汹汹的泥土倾头而下,顿时将口鼻全部封住,一切都在向下坠,一块石头重重砸在他胸口。
沈括无法呼吸,什么依凭也抓不住,他不怕死,他只是遗憾没能……
“人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秦总,应该很快了。”
沈括皱了下眉睁开眼,看着病房的布置愣了两秒目光才聚焦,转向前来探望的人。
“阮乔!”他越过秦濯,径直对后面的人说话。
“老实点,”秦濯把想要起身的人按住,“肋骨都断了两根还叫别人。”
沈括却完全不像一个刚从鬼门关回来的人,目光炯炯说:“阮乔,我看见春生了!”
阮乔眉心一跳,
如果不是他亲眼看着春生被推进去,沈括这个表情他差点就信了。
“我当时被埋在泥下,根本用不上力,只要再多一会儿就会被闷死,但是有人拉了我一把!”沈括声音颤抖,看着右手说,“真的有人拉了我一把。”
阮乔淡淡说:“可能是你们团队的人。”
沈括很肯定地摇头:“不是,那会儿大家都离我远,也没人能站住。我被拉出来昏迷之前看见了,拽着我的是一株迎春花。”
沈括激动地眼眶发红:“是迎春花,你说是不是春生在保佑我,他是不是已经原谅我了?”
阮乔没有说话,于情,他永远不想原谅沈括,于理,他也不想再刺激一个病人。
更何况阮乔觉得这一切就是沈括的幻想,什么样的灌木才能结实到把人拽出来。
“肯定是春生在帮我……”沈括重复着,不时还会笑出来,湿着眼角问,“他不怪我了是不是?”
“沈先生,好好养病吧。”阮乔说完告辞,他本就是陪秦濯一起来的,和沈括无话可说。
秦濯过了一会儿出来,揽着他肩膀安抚说:“快六年了,还没有原谅他。”
阮乔想起春生眼睛有些发涩,沈括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真心实意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春生已经走了,没有任何人能替春生去原谅。
普度别人时无所不能的人现在躺在病床上时笑时哭,一会儿觉得那是春生在帮他,春生还念着他,一会儿又想,春生那么善良的人,就算是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也会拉一把。
沈括等不到病好就回了栖霞山,那里有他最重要的东西。
出院的时候差点和医生打起来,医生说他当年伤的底子就没有养好,这些年又一直风餐露宿,再加上这次重击,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出了院能活多久没人能保证。
但沈括还是走了,他不能错过今年的二月。
六年前春生刚走的时候,沈括偶然了解到佛法和一些传闻,一开始确实存了度己的念头。
他在栖霞山找到枉生花的种子,传说怨偶分别后,枉生花若不开,便是还心存怨念不再相见,若种得出花开,便是原谅了,还有重逢的机会。
沈括一直在为春生修来世,也有一丝贪念春生能原
谅他,还愿意和他相见。
枉生花只能种在山上的寒潭,生长期不定,每年的二月份才会变化一点。
沈括还记得第一年发芽时他欣喜若狂的心情。
绝大多数记载从第一年的萌芽便失败,但他的花长得那么好,沈括知道一定会开花的。
第二年,生了根。
第三年,有了茎。
第四年,展了叶。
第五年,长出了花苞。
沈括有预感,枉生花今年一定会开。
六年,是春生从认识他到离开的时间门。
这六年沈括做的一切,他不敢说自己苦,只是在春生眼里,是不是终于可以原谅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