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乔没有回答,摸索着拿起勺子默默舀饭吃。
人对别离前的最后一面总是宽容的。
秦濯也不再说话,只安静看着阮乔吃饭。
寻常人提起失明,第一反应都是再也看不见色彩斑斓的世界了。
但只有真正失明的人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秦濯看在眼里,仅仅五分钟内,阮乔有三次勺子没对准磕到了牙齿,有五次以为舀了一大勺其实放到嘴里才发现只有几粒米没有肉,有两次被风吹窗户的动静吓到。
他以前总笑话小笨蛋生活十级残废。
现在却一点都笑不出来了,小笨蛋变成了看不见的小笨蛋,他以后要怎么过啊。
那么生龙活虎的一个小孩儿,现在胆子变得比猫都要小。
阮乔总说秦濯的眼睛好看,但在秦濯眼里,阮乔的眼睛才是最漂亮的。
他的瞳仁很大很亮,会说话一样,转起来像一只机灵小狗,撒娇时又会鼓起卧蚕,特别招人疼。
可是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现在只剩下灰色。
依然是好看的,只是像做成标本的植物,没有了生机。
又一次没对准,米粒沾到了嘴角,阮乔伸手去拿纸巾,旁边的小桌上放了什么他很努力地记住了,不想麻烦别人。
但是陆然刚刚收拾的时候放了一杯水他不知道,第一次瞎,第一次照顾小瞎子,两个男生都没经验,阮乔毫无预料地打翻了。
“啊!”
不锈钢杯子落在地板的声音很大,阮乔被吓了一跳,连手被热水烫红了都没注意到。
秦濯很快用冷水打湿毛巾给他的手降温,还好水温不是太烫。
听着秦濯收拾一地狼藉,阮乔愧疚地说:“对不起……”
秦濯眼睛酸了。
他的宝贝吹了吹烫红的手指,他做错了什么要说对不起,他以后还要面临多少次这样的情况,茫然愧疚地对着空气说对不起。
秦濯心里被塞了一斤湿棉花,重得他无法呼吸。
有时候,改变一生的重要决定其实只在一个细微的瞬间就做好了。
就像在山上秦濯突然想让阮乔自由的那一刻。
“宝宝,别担心,你会看见的。”
他俯身,阮乔找不准他的位置,他便面对他。
阮乔睫毛颤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秦濯只是安慰他。
这是一双眼睛,没了,就是没了。
秦濯的呼吸很轻,轻到阮乔不确定秦濯是不是还在自己面前。
也不知道秦濯看他的眼神有多深沉。
看世上最漂亮的小朋友。
看他的小爱人。
“秦濯?”阮乔出声。
“嗯,我在。”秦濯回答。
“没事了,你走吧。”阮乔垂下眼睛。
秦濯缓缓起身,语气中的不舍溢了出来:“阮阮,我们再也无法对视了。”
那样的话,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对视是在山上枪响前。
阮乔对他说,秦濯,不见。
门锁响了两声,打开又关上,秦濯离开了。
阮乔坐在床上发呆。
秦濯最后说的那句话总有点怪,他说不上来。
从他眼瞎的那一刻,他
们不是就不能对视了吗。
“乔儿,我进来了。”
陆然进来没提秦濯,就当那人没来过,收拾饭盒一看表扬道:“吃挺干净,不错不错,看来晚上不用加餐了。”
阮乔问:“几点了?”
陆然:“快五点。”
夏天日头长,五点还是阳光明媚的时候。
只是世界变黑了,人也容易觉得冷。
阮乔说:“陆然,我想晒晒太阳。”
“行啊,补补钙。”陆然拉着阮乔起来,“去阳台还是下楼?”
私人医院的病房很高级,阳台宽敞,这会儿日头斜照,刚好能晒到。
阮乔不知道这些,只是觉得下楼更麻烦人,就说:“阳台吧。”
陆然扶着阮乔走到阳台,栏杆很高,也不怕人掉下去,他说:“你在这儿待会儿,喻肆跟春生刚才去超市买了不少东西,我看有个榨汁机挺不错,给你搞个果汁来,美滋滋。”
阮乔勾了勾嘴角:“你去吧,别让他们买那么多忙活。”
陆然走后,阮乔嘴角落下去,他扶在栏杆上努力睁了睁眼睛,还是什么也没看见。
不知道尝试过多少次了,明知道结果的事,还是不肯死心。
太阳慢慢把身上照得热起来,阮乔尽量不去想眼睛的事。
可能是他的错觉,耳朵好像比以前更灵了,也可能是看不见后,注意力更容易集中在耳朵上。
二楼的阳台,很容易听见楼下的动静。
他听见远处有爷爷奶奶互相拍背的声音,近处有妈妈领着小姑娘散步。
“妈妈,这个腿很长的绿虫虫是什么啊?”
“这是螳螂,不能摸,它前面的两把大刀很厉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