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思健是X市本地人,工作单位也在这里,所以不住招待所,喝完酒便打算回去了,站在校门外的路边打电话找代驾。
电话还没打出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温和沉稳的男声:“钱主编,要不我来帮您开车吧?”
转过头去,便看到一张与十几年前的杨盤有五六分相似的脸。钱思健酒劲上头,下意识地就喊了一声:“杨盤?!”
心里藏着事,看见与故人相似的脸便有种见了鬼的感觉,脚下一个趔趄。
杨晔伸手扶了他一把,说:“我不是杨盤,我是他的儿子,杨晔。”
“杨、晔……”钱思健稍微反应了一下,低声喃喃道,“杨盤好像是有这么个儿子,都长这么大了啊……”
“看您好像醉得有点厉害,我先扶您上车吧。”杨晔虽然用了商榷的语气,事实上却并没有给钱思健考虑的余地,仗着人喝多了大脑迟钝,直接扶住钱思健的肩膀把人往前推。
“您的车是哪辆啊?”
“……前面那辆银色的。”
因为有了之前照顾谈枫屿这个醉鬼的经验,杨晔从钱思健的包里摸出车钥匙后,很熟练地就把人塞进了车里,自己坐到了驾驶座上去。
现在主动权在他的手里了。
杨晔把手摸进口袋里,一边按下录音笔的开关一边问钱思健:“您家住哪啊?”
钱思健醉醺醺地靠在椅背上,报了一串地址。杨晔便启动了汽车引擎。
车开去一段后,钱思健才想起来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在X大读书吗?”
“不是,我是Z大毕业的。”杨晔道,“您刚才跟我老师吃过饭呢。”
“什、什么……”钱思健有点没反应过来,“你老师是谁……”
“曹越华教授。”
钱思健一下子清醒了,猛地坐直了身体, 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杨晔虽然没有扭过头去看他,也从后视镜里瞥到了他的表情。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杨晔故意问,“您为什么这么吃惊,可以告诉我吗?”
“你、你怎么会做了曹越华的学生的?”钱思健的语气显得有些急迫,“Z大多的是好教授吧?!”
杨晔抓着字眼问他:“您是说曹老师不是好教授吗?”
“不是、不是……”钱思健捂住了脑袋,“我不是这个意思,曹教授挺好的……挺好。”
又问:“曹教授对你怎么样啊?”
“蛮好的。”杨晔道,“师门其他人都说我是老师最喜欢的学生。”
钱思健听了,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哦……这样啊,那就好。”
杨晔又问:“您是不是有什么想对我说?”
“没啊,没什么,就是关心一下你嘛。”钱思健干笑两声,“怎么说我也跟杨盤共事过几年。”
“说起我爸,我倒是有些事情想请教您。”杨晔不再和他绕弯子,直言道,“我听说当年我爸在核物理所里一直受人排挤,是有这么一回事吗?”
钱思健迟疑了:“这……”
学阀这种事在学术圈子里向来都很敏感,所有人都知道圈子水深,都知道学阀确实存在,但是却不敢轻易提起,因为没人想给自己招惹一身的麻烦。
X大是老牌名校,学阀现象也是出了名的严重,研究所里抱团排挤外校调来的研究员几乎是普遍情况,并且总是在表面上装得很友好,不会让人抓住把柄。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感受到那种处处不顺的窒息感。
也有人虽然出身于X大,却不属于学阀,钱思健就是其中一个。但不属于其中,并不意味着就不是帮凶。在杨盤被排挤的那些日子里,钱思健为了明哲保身,一直对此视而不见。所以之前那个名叫陈婷菲的女记者找上门来的时候,他也只敢提跟自己无关的部分,他怕说得多了,事情闹大了,他也会收到舆论的抨击。
把陈婷菲打发了过去,他本以为这件事就算告一段落了,没想到杨盤的儿子居然找上了门。
此刻看着这张与杨盤有五六分相似的脸,他心里一阵打鼓。好歹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了,他怎么也不至于单纯到以为杨晔真是好心来送他回家的,但对方具体知道了哪些事,他心里也没什么谱。
刚才头一昏,居然就把车钥匙交了出去。钱思健后悔不已。
酒精像火似的灼烧着他的神经,心脏在胸腔处狂跳不已。钱思健心慌不已,忍不住抬手擦了擦额角冒出来的汗。
“你从哪里听说这些的啊。”最后钱思健还是选择转移重点,“别听外面那些人瞎说。”
“外面哪些人?”杨晔看出他紧张,刻意地用了很多问句,“曾经被学阀排挤过的那些研究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