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石头扒草丛,就这么沿着域图上可能的任何地方挨个找过去,日升月落月落日升,三个昼夜后,原本那两个大营撤走,又有新的人手补充上来,大柳营士兵像是疯魔了一样找人找得谁都拦不住。
大帅谢斛出现在姚佩云面前时,女子十个手指头的指甲已经因为翻石扒草开路而全部翻开掉落,白瓤瓤露着血迹干涸的指肉,就连谢斛也有些不忍看。
“七娘?”一道声音从头顶落下,温厚低醇,平静而有力。
正趴在块大石头上边扒开草堆边沙哑唤着“谢岍”的人,听到唤后反应迟一拍地停顿下动作,慢慢仰头看过来。
声音主人不是谢岍,眼前是个七尺高的汉子,约莫三十多岁不到四十,蓄着整齐干净的须,身上未着甲,眼角眉梢以及人中部分长的跟谢岍有些像,但这位的整体相貌比谢岍而言是儒雅的,就像谢岍曾经说过的,像个文人。
正是谢岍的大哥,祁东大帅谢斛谢伯升。
“是大帅啊,”姚佩云的灵魂不知去了哪里,只留下眼前这具空荡荡的躯壳做出麻木的反应,她勾勾嘴角,不知道勾起来没有,她觉得自己给大帅露出了一个笑容:“草民是姚七娘,这么个情况下见大帅,让您见笑了。”
谢斛站在原地没有动,两手垂在身侧,就这么居高临下看着这个整个身体半蜷缩着趴在石头上,娇小得他一只手就能拎起来的小女子,说:“已经搜救三天三夜,可以回去了。”
“不是的,不可以,”姚佩云很平静,稍微坐起来微微喘息着,似乎也是在借此说话之机让自己稍微歇口气,她平静地说:“谢岍给我说过,如果是她失落野外,有水源的情况下她可以至少扛七天,这才几天,她还在等着我去找,大帅,您是她亲哥哥,按照您对她的了解,您觉得她可能会在哪里找栖身地?”
七天那是理想情况,而若换成如今崖底这个环境,万一再加上人被摔伤,恐怕两个昼夜都熬不过去。
“我的亲兵在山外两河交汇处找到这个,”谢斛从袖子里摸出个东西,弯腰递给姚佩云:“你看看认不认识。”
是个山字形状的小荷包,当初姚佩云把这个给谢岍系在衣带上藏进衣服下时还说:“山字形状的荷包,不系口就是开,山和开拼一起是‘岍’,你的名。”
此刻荷包口开着,本该装在里面的平安符已经没有了踪影,山字荷包开着口,是“岍”。
姚佩云握着荷包,像是灵魂出窍了一样一动不动,身后随大帅而来的女兵见状似乎想上前一步把臂弯里的大氅给姑娘披上,被大帅轻轻抬手阻止。
“我派了两个团的兵力散去搜救,”谢斛说:“别的什么都没有找到,七娘,跟我回去吧。”
“……那总不能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吧?大帅。”这具姚佩云的躯壳终于再次活过来,再仰起脸时,煞白的脸,漆黑的眼,是个人样,却没有半点人样。
是个人样,却又没有半点人样,随大帅而来的女兵抿嘴想了想,找到个不恰当的形容,像个活死人。
谢斛沉沉说:“我带佛狸在军二十载,见过活人,见过死人,见过活死人,也见过死活不见人,七娘,你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够了。”
“是么,够了么?”
不远处的河水依旧像几天前他们初下来时那样湍急暴躁,姚佩云撑着石头起来,没起稳,滑跌下去,顿了顿,她又用掌心撑着石头慢慢站起身。
三昼夜冰天雪地的寻找已经把小女子折磨得彻底没了最初可爱乖巧的模样,姚佩云从石头上站起来,摇摇晃晃间看见眼前景物都有些晃动,和她一起拼命寻找的大柳兵不知何时也都半围在侧,都在看着她。
她下大石块时滑了一下,不知谁踉跄扶住了她,她道声谢,顺着水流方向往前继续走,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要去哪里,她想离开这个让人绝望的一片漆黑的崖底,可是她走着走着就走不动了,终于脱力跪倒在空旷的河边。
“谢岍?”她冲着水流奔远的地方叫了声,她提起口气又用力喊了声,可是所有的声音都被这让人绝望的崖底与激流吞没。
身后所有人不约而同低头沉默。
姚佩云手里不知何时攥起块小石,血淋淋硌着手心,恍恍间用出最后一点力气放声痛哭,冲着山水草石嘶哑大哭:
“谢重佛,你走到光明处来啊,我接上你回家。”
第三十三章
被从崖底带回城里大帅府后,姚佩云浑浑噩噩在病床上躺了快两个月,原本肉嘟嘟的脸颊彻底消瘦凹陷进去,显得那双眼睛尤其黑沉沉,平时穿的衣服再次套上身,空洞得像是谁家未长成的调皮孩子偷穿了娘亲的长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