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桌前那位文书姑娘也起身拾礼,她欠下礼后不曾抬头,似乎来的是无论是什么皇亲国戚高官勋爵对她而言都无所谓,至少柴聘的确从这位文书身上看出点这种不囿世俗的潇洒。
感觉文书不是寻常文书呢,想到这里柴聘下意识暗暗多看了于冉冉几眼,可惜大统领脸上沉静依旧,看不出任何不同。
出门在外,夫子为大,柴聘不能应于冉冉问安,只能林祝禺来,颔首回礼,轻声说:“大统领安,冒昧前来打扰,不巧大统领正有事忙。”
“林少帅客气,”实干之人从不在无用事上浪费口舌,于冉冉也不寒暄请坐吃茶,开门见山说:“为谢大都督与忠义堂之事而来?”
林祝禺半边身子重量都靠在手中木手杖上,低缓说:“然也。”
“在后头牢狱,我带你们过去。”于冉冉说着往腰间算帒摸一把,确定钥匙在身,回头低声对舒晴说:“拿不准的先隔过去,待我回来再说。”
舒晴轻轻点头,目送几人出屋,待脚步声不紧不慢远去,她活动活动脖子和腰再坐回桌前啃那高高的几摞书报。
话说林祝禺身体不好,加上腿脚不便,几人注定步伐不快,而牢狱距离这边并不算近。
或许带兵打仗者除谢岍那驴货嘴碎爱叨叨外,其他人差不多都是表达欲望不高,林祝禺内敛,于冉冉沉静,气氛只好由柴聘负责。
过完年十九岁的丫头背着手轻快问:“道士好端端为何要去灭忠义堂?我听说是道士和忠义堂之间有旧日仇怨。”
于冉冉稍微欠身回说:“表面看是因忠义堂喽啰闯姚七娘饭铺寻衅滋事,似乎伤了人,若是仇怨之说,想来是新仇旧恨遇一起了。”
“啊……”柴聘一声轻叹九曲十八弯,有些豁然开朗意又有些担忧心:“今日上午我见到三台转中票拟,汴都府所呈折说忠义堂伤数百众,各部对道士意见很大,加上此前道士接手禁卫后另起炉灶,否了拖欠户部的万余两账款,屠岸口诛笔伐,似恨不能把道士生吞活剥,这回怕不轻松。”
“此事,具体还要看忠义堂何罡怎么说。”林祝禺不紧不慢看过来一眼,颇有几分故意语焉不详的态度,很大程度上是希望何罡“弃暗投明”,主动站出来指证他背后指使之人是钱国公府,只要能让铜墙铁壁出现道看起来“毫无危险程度”可言的裂缝痕迹,赵长源那家伙都一定能沿着那道痕迹生生凿开敌人的所有壁垒防御。
千军万马灰飞烟灭不过在羽扇纶巾谈笑间,这就是赵长源。
其实谢岍一桩麻烦接着一桩麻烦惹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表面看起来是因为有博怀谢氏作底气,其实背后都是皇帝在给撑腰。
老柴大爷办完这个办那个,本也不想操之过急,奈何身体愈发不济,头疼发作越频繁,真怕自己丢个烂摊子给娃娃,这不,曲王案尚未审理结束,大爷便趁热打铁矛头对准以钱贵妃及其弟钱根为首的钱氏外戚。
当年看钱氏坐大的是皇帝,如今要灭钱氏的还是皇帝,也不能称之为“灭钱氏”,世家大族绵延百年者不计其数,这片土地上光是帝国王朝都已更迭数次,撑起帝国骨架的翻来覆去也还是那几家世族,所谓“收拾”,最多无非是让大家有机会轮流为首。
世家大族间互相牵制此消彼长,他们的血脉早已融进脚下土地甚至文化与青史,不可能会真正覆灭。
柴聘师从赵林二人,听人说话向来都能比别人多听出几句什么,又问于冉冉说:“方才你说‘表面看来’,还有实际原因咯?”
“大约是,”于冉冉说:“谢大都督从不做无用事。”
柴聘一直跟在赵长源林祝禺身边学习,对谢岍所行事了解不多,视线不由得移向林祝禺。
“无他,”林祝禺低缓说:“惟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柴聘在旁暗暗惊讶,不得了,小夫子今日掉书袋子啦!
彼时,奉恩坊,定国公府。
识得乾坤大犹怜草木青的谢公爷正蹲在二门影壁后的小鱼池前神秘地捣鼓什么,吊着受伤的左臂干啥都费劲,从水里捞东西都得半个身子探出去。
恰好姚佩云从书房过来要去厨房,瞥见影壁后那道身影鬼鬼祟祟往水池探,顺口说了句:“你别掉进去啊!”
“……”谢岍吓得手一抖,人没掉进去,手里东西却没躲过溺水风险地掉进水里,想来眼疾手快捞上来当不会被水彻底湿毁,奈何她怕被姚佩云瞧见,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纸糊的小玩意在落水后渐渐“溺毙”。
谢岍的反应反而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姚佩云难得起几分好奇心,走到厨房门口了脚步又向这边转来,问:“你偷偷摸摸是在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