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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岍大闹民间帮派忠义堂的事很快传到策华宫书房,彼时策华公主正被两位夫子齐刷刷盯着写策文,其实也没有齐刷刷,她小夫子林祝禺躺在门口的云摇椅里,脸上扣着本《中庸》在晒太阳,林小夫子虽有一条腿行动不太方便,但这不影响另条好腿架在瘸腿上高高跷二郎腿。
赵夫子手里握着卷书坐在门里的避光处看,听罢禀报后把书翻一页从右手换到左手拿,朝门口低声打趣说:“她禁卫里的事还没闹清楚,甫开衙中台便至少收五十来本参告她的奏书,这回真成债多不愁还了。”
云摇椅里的林祝禺似乎笑了一下,书本下传出低缓的声音,不太熟练的汴都官话也掩盖不了那隐约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八卦:“龙王亲自卖伞,你说这雨它能停么。”
言外之意,公家联合三台相和赵长源亲自出手整人,会让谢岍不惹事老实待着么你说。当初费恁大劲封侯拜将地把谢岍从西北弄回来,不正是为让她把汴都这潭浑水越搅越浑。
越搅越浑,越浑越好。
谢岍在跷跷板那头闹起来,诸家各派目光和精力多多少少都会被分散些,只有这样,跷跷板这头以赵长源为首的人才能更好地施展拳脚,以谋所求。
谢岍这是牺牲自己为大局呢。
正说着话,林祝禺头顶跟长了眼睛般,以与其慢悠风格截然不同的迅速精准抬手往后盲扔,废纸团准确无误落在小阿聘面前才写一半不到的考卷上,慢悠悠的话慢悠悠轻飘飘随后而至:“好好写你的,不然再多加练两篇。”
“……”听夫子们打哑迷议政事听得正有趣的小阿聘瘪着嘴伸手舔墨,敢怒不敢言地冲门口方向吐舌头,再次认命地低下头奋笔疾书,却也不是奋笔疾书,是一笔一划写工整小楷,她在学习赵夫子的字。
两位夫子在学习念书上折磨人的法子可多了,尤其是林小夫子,别看他弱不禁风,似乎一根手指头就能给他戳倒,但其实他收拾人的手段多到令人发指!小阿聘丝毫不想体验“加练”是什么样子,只能选择识时务地向夫子们低头认错。
赵长源继续说:“年前禁卫军内部勋爵子弟和他人闹矛盾,几人死伤残,谢岍亲自带人把伤人者抓回禁军衙署,那些子弟父兄集体找进禁中,沸反盈天,甚至鼓动太学生上书抗议,最后不照样没拦住子弟伏法。”
判罪时谢岍在禁卫大堂怎么说的来着?
“管你耶老祖父是谁,哪怕你家供奉有高祖皇帝所赐丹书铁券,今日我在此,杀人偿命的罪你也是还定了!”
林祝禺慢悠悠把脸上书扒拉下来,被日光照得眯起眼,说话声音很轻:“看不得那些勋贵子弟靠祖上余荫在汴都横着膀子乱晃,祖辈得朝廷认忠勇功劳而嘉奖封赏,不代表后辈就可以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谢大都督做的好。”
……说得就跟自己不是世家子弟般,唔,更或许林小夫子压根就忘了自己也是出身世家。
言及此,林祝禺问屋里奋笔苦书的人:“你于大统领奉命把苦主带回内御卫了,可想去看热闹?”
“方便否?自是想去!”
小阿聘捏着笔杆兴致勃勃,想十来年前她年幼时,道士凭军功而不得封,回都后正值气头遇帮派无赖欺凌,最后一怒之下带几十亲兵以不可抵挡之掀翻整个汴都□□,让那些游走在黑灰地带的势力无一幸存,好生威风!
怎奈人心幽微,欲壑难填,腐败纵容罪恶疯狂生长,黑恶势力旧去新来,秩序再复,不过十载,底层百姓再陷水深火热。
出门打听打听,哪个□□///恶///势没有官门人在后头撑腰?没人撑腰的早就被火并得渣渣都不剩了,连到码头卖苦力扛麻袋你都得拜山头才被允许吃这碗饭。
隔天,值赵长源坐班当差,林祝禺言出必行独自带学生出宫来内御卫衙署,公主位高,一但通传势必又引得许多人乌泱泱跪满地迎驾,师徒二人遂未声张,打听得于冉冉所在后直接找过来。
汴都武卫衙署格局和寻常衙署构造大同小异,内御卫这边与禁卫军差不多,大统领当差的官廨也在二堂旁边。
约莫天气渐见回暖,公务室未关门,厚重保暖的两开毡帘也被束起一半,柴聘敲门得里头允进,进来就见于大统领背对这边站在东边窗户前,一手撑桌沿一手搭椅靠,半弯着腰在给坐在桌前的人指导写东西。
允进后不闻有声,于冉冉边问边转头看过来:“何事?——哎。”
随着这声沉静疑问出口,坐在桌前咬笔头的人也跟着看过来,于冉冉转过身站正抱拳:“殿下金安,林少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