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可能,”片刻,鞠应劫拿着筷子的手开始发抖,平静的神色肉眼可见无措起来,努力压低的尾音不受控制地发颤:“赵家有三个嫡子,赵大一个人的想法说明不了什么。谢家呢,谢重佛虽厉害,说到底只是庶出,谢伯升怎么说,谢伯升对此是何态度?”
长江后浪推前浪,众人多是关注皇权继承,以至于会忽视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附庸皇权而存在的世家后代子孙也在不断成长,并终有一日会像东宫取代天子那样取代他们的父兄,成为世家下一任掌权宗主。
说句更夸张的话,各家下任掌权宗主是什么样,可能下任大周天子就会是什么样!不信你看本朝,三台相风格不争行事温和,公家在朝多年来从不曾颁布过激烈激进的政令举措,前期被贺氏集团祸害得满目疮痍的大周天下也得以在平稳中慢慢恢复元气。
于冉冉趁热打铁说:“你以为九方边军中为何独谢大帅不到年底便亲自回来述职,而且停留时间还比规定日期多出好几日?”
“这......”震惊让鞠应劫一时之间忘记了他约于冉冉出来吃饭,本就是为打听外间及朝堂上关于皇嗣和东宫的种种猜测。
新吃进去的几口热粥非但没能缓解胃里绞疼,反而加重胃部负担,冷汗顺着鬓角流下,于冉冉嘴角微抖,沉着冷静说:
“我们不过都是些跳梁小丑,再折腾也只是闹笑话,差不多就收手吧,莫到时候落个鸡飞蛋打,就像那日那是谁劝我的来着,‘别最后落得禹成文那样才好’,我也是最近几日才真正琢磨明白,所以敢放开了该干什么干什么,望哥你也能早日从过往里脱身出来,如此,先走一步。”
留下还在错愕中凌乱无法回神的鞠应劫,于冉冉按着胃部离开,走前还没忘记把饭钱结算,奈何还是没能捱到去牵马过来,胃疼得她暂时蹲在路边歇息。
半晌午时因没来得及吃饭已经饿疼过一番,好容易捱到吃上饭,谁能想到这会儿又被不消化闹腾到如此地步,厌倦感油然而生。
面前行人熙来攘往,头顶雪粒簌簌砸落,内御卫大统领埋首双臂间,再一次想着何时能辞官归田园。
她一点也不喜欢金戈铁马,不喜欢杀人如麻,不喜欢勾心斗角甚至不喜欢锦衣玉食,她想回家去,回家种地放牛,顺应自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若是三生幸能抵天不罚她杀戮罪,人生到头时也许不会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无声死去,更也许,她会躺在松软温暖的床榻上,有人握着她手在她耳边轻轻说,没关系,你就先走吧。
胃里疼得翻江倒海,像拿开山凿石的钻头死命地钻,又像被人用寡酸的醋泼了个遍,吃进去的东西翻腾着翻腾着就泛着酸水开始往喉头涌。
汴都大小街边皆挖有走水沟,于冉冉在附近偏僻处找到个下水口,蹲那里哇哇吐起来。
直吐得涕泪齐下,嗓眼都吐出腥锈味来,吐完手软脚软可算要老命,一时眼前发黑站都站不起来。
身后街道上熙来攘往,灯火斑驳雪粒飘零,于冉冉从袖兜里摸出汗巾帕子,擦擦涕泪苦涩地笑了。
图什么呢,把自个儿折腾成这副德行,最后又好过了谁去呢,功名利禄是积攒下来星点,自在和康健呢,拿去换前者了,这不是她想要的。
“呐,喝点吧。”
心里正自嘲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汤伸到面前,于冉冉登时怔住,须臾,顺着端碗的手往上看,直到看见那张无比熟悉却又在细微里处处带着陌生的脸庞。
见于冉冉不接,舒晴往身后指一下解释说:“刚管人家馄饨摊老板讨的热汤,大冷天的,你喝两口暖暖,接着。”
“你喂我,”愣怔过来的人蹲地上耍无赖,仰起脸泪眼汪汪说:“我手软没力气,端不住碗。”
“……”舒晴的确没见过于冉冉这副狼狈模样,又心疼又有点想笑,蹲下身喂她喝热面汤,说:“怎么搞成这副模样?”
这样坦荡,倒像几分认识多年的老友了。
就着舒晴手慢慢喝几口热面汤,疼到痉挛起来的胃终于稍有所舒缓,于冉冉摇头不喝了,吐着出口即散的白雾低声说:“不是见崔秀才去了,如何在此?”
舒晴泼掉碗里剩余的面汤,一手仍旧挽扶着于冉冉胳膊,说:“方才在羊汤馆见你了,你对面那个男的还给你剥烧饼芯吃。”
“没吃,真的,一口都没吃,哎呦——”于冉冉一个没蹲稳险些坐地上,趔趄中被人用半边身子结结实实顶住,两人忽然挨得很近,近到于冉冉低头就能闻到舒晴身上的初雪清冷。
舒晴注意力都在扶人上,一时没留意到自己和人贴这样近,她用碗底碰碰于冉冉膝盖问:“能站起来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