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犹豫够久了,十几年时间,足够祁东的拓坷洲绿河倒灌石城十来回。
“……”舒晴脑子卡了下,磕磕绊绊问:“多久?”
她惊喜于将军当真心里有自己,几乎是脱口而出地问出此二字,她本意是想问那次答应接触后将军是何时发现的这般心思,不曾想却听见于冉冉声低而温柔说:“拓坷洲绿河倒灌石城十一回。”
“什,什么?”舒晴完全没听懂。
“拓坷洲绿河倒灌石城始于二十二年夏,”于冉冉独特的声色带上几分回忆,说:“时是你入军第二载,我年二十。”
很多年前有次随大帅行军路过拓坷洲绿河——一条茫茫高原上再普通不过的老实河流,既临近水源,大帅令队伍饮马歇息。
休整时于冉冉把第一盘烤热的小油馕给了舒晴吃。
大家都还在在吃东西时,早已吃饱喝足的谢岍独自蹲在河边往水里丢石子儿玩,嘴里叼着根草问于冉冉:“你是不喜欢我们鼻涕妞?”
“鼻涕妞”这个称呼也有来源。
小时候有次谢岍给大家讲笑话,内向自卑的舒晴笑也从不敢大声,只是抿着嘴笑,结果当着大家面把自己笑出个鼻涕泡,谢岍就开始喊她鼻涕妞。
这姓谢的驴货身上有魔力,鼻涕妞的绰号非但没把舒晴喊得更自卑或恼怒,俩人关系反而越来越好,舒晴非常信赖谢岍。
于冉冉一度特别羡慕那二人友情,她做不到和舒晴像好朋友那样相处。
大抵是喜欢这种东西压根藏不住,比如她已经时刻注意自己对舒晴不同的态度,争取不让别人注意到,她却还是会在加热好食物后貌似随意地第一时间托人拿给舒晴吃,因为那妮子从来不争不抢,都是大家把好吃好喝的吃完后她才过去吃剩下的。
而对于她暗中照顾舒晴的举动,别人就算看见也不会多往别方面上想,只有憨批驴货谢二不一样。
谢岍就是谢岍,是不一样的人,毕竟就连过年放烟花她都和别人不一样——人家放烟花驱年兽,她放烟花净炸自个儿——虽于冉冉一度怀疑谢二长那颗脑袋纯属是为凑身高,但不可否认那家伙极其机敏。
谢岍看见她曲率拐弯给舒晴食物,立马琢磨出其中深层意思。
问完话后见她沉默,谢岍拿石子儿丢她,催问说:“是不是嘛!”
当时,被人戳破心思的于冉冉不再是平日死水无波的沉静模样,红起脸时甚而有些江南人恼羞成怒的软糯模样,指着不远处的城郭说:“除非绿河倒灌淹了石城。”
未料那年夏曲支尹江大改其道,雪山上融化的雪水奔流而下全部涌进绿河,河水倒灌淹了石城。
如今石城已不在,只剩大水冲刷和浸泡后的残垣断壁,绿河也不再是当年默默无闻的河道,而是成了汇聚曲支尹江的一大源流。
听罢这个解释的舒晴心情已经无法用震撼来形容,却见于冉冉站在酥油灯明明灭灭的光影中说:“若照近年来所得绿河倒灌频次来算,准确说我也不知该用多少回形容,反正挺早。”
早到让她发现原来自己喜欢女孩,不喜欢男孩。早到她还没长出翅膀就开始琢磨如何挣脱脖子上的铁锁链。然而却直到禁卫军前任大都督、鞠相发妻亲外甥禹成文身死乱葬岗,她才真正了解清楚自己面对的究竟是如何一个庞然大物。
那么多年小心翼翼不敢触碰,到头来才发现那像场没有观客的笑话,只她一人表演得津津有味,无不讽刺,讽刺她过头的谨慎和懦弱。
“那,那......”舒晴几番开口,嗓子里竟半音难成。
酥油灯上的一豆火苗倏尔一晃,眼前登时一片漆黑,油尽,灯枯,天要亮了。
待眼睛适应屋中明暗,于冉冉借窗上微弱光线缓步走过来,边走边说:
“至于经年不敢言,乃因鞠氏,那夜在你母亲面前那番话,亦是违心之言,唯恐你被鞠氏盯上,我与他们周旋久,势单力薄难成事。
招惹你又抛弃你,怪我懦弱,也怪我自作主张,我所在处方圆十里皆泥潭,一招不慎身死名破,奈何人心若此,我还是放不下你。”
即便从不曾拿起。
她曾独自看着舒晴轻言浅笑,眉开眼笑,爽朗大笑,无论哪种笑,妮子笑起来的样子都很好看很耐看,而即便那些笑容和自己没有关系,于冉冉也会觉得人间美好,至少妮子是快乐的。
最叫人难捱的,是妮子冲自己笑。
面对舒晴的笑于冉冉从未敢回应过,更也不敢让她知晓自己的心思,怕她会被吓到,会离自己更加远。
申请去西大原驻守的最初目的是想让自己学着放下,甚至学着忘记。有次她回帅帐办事,遇见其他文事账房的男女凑在一起聊天,和舒晴坐对面公案桌的文事说,舒晴好像有喜欢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