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星不懈轻笑,说:“我当是谁这般不知尊卑,敢与我这样说话,原来是谢大都督。”
文人说话就是不同寻常,杨星语气和态度分明没怎么变化,但稍微一咬重“大都督”三个字的发音,那句话就变得讥讽起来。
“哦,没瞅见我,没事,上了年纪老眼昏花可以理解,”谢岍仍旧跟在队伍最后面,歪头看着这边说:“所以禁军出一个人你工部给几个工钱?食宿花销又该怎么算?”
杨星左手搭右手放在自己身前,示意同行不必等他可以先走,片刻后,等其他大臣走远些,他上前一步,略带笑意说:“都督新官上任没几日,许多事不清楚也情有可原。”
“哦,是吧,”谢岍说:“是什么事不清楚呢,不妨你告诉我。”
杨星看眼旁边沉默不语的包愚期,并不把眼前这个情况当回事,甚至暗里还想见识见识传说中的谢岍究竟有什么不得了的大本事,“是这么个事,工部每次需要人手帮忙就会向禁军借人,无论出行远近,食宿工部包,至于人头费,则是一年结算一回,这事大家都知道。”
“是么,”谢岍移来视线问包愚期,“去年工部欠禁军的钱可结清?”
包愚期抱拳:“回都督,未曾。”
“去年欠款是因为江左三州水灾,六部财政吃紧,”杨星解释说:“今年夏天不是给你们结算了?”
可夏天结算的也只是去年的一半费用,还不是给的银子,而是用其他东西抵债的!不仅如此,前年、大前年,工部欠禁军的钱都没有还完!
包愚期在谢岍探究目光的注视下,后背和手心已沁出细细汗湿,内心纠结挣扎片刻,他说:“回都督……”
“包校尉!”杨星微扬声唤,带着笑意说:“你可想清楚再说,你区区一介校尉,两部之间许多事,你可是不清楚的。”
这几句话的言外之意懂者自懂。顿了顿,包愚期朝谢岍欠身,说:“回都督,卑职不太清楚。”
“如此,我知道了。”谢岍点点头应包愚期,再歪头看过来时也不和杨星在这里做无谓之争,干脆说:“工部向禁军借人的事,从现在起和我谈了——包校尉。”
“管。”包愚期应答,尾音隐约有些发颤。
谢岍说:“走。”
“管喏。”包愚期挥手示意巡逻继续。
队伍走出去几步,杨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将身追上来,扒拉谢岍胳膊试图阻停她脚步,说:“谢都督这是几个意思,借几个人而已,何必要这样为难人?我工部何时得罪过你!”
其实谢岍也闹不明白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你借他人就是应该的,不借就是为难他得罪他,可真不巧,谢国公偏是个喜欢得罪人的。
大都督撤撤手试图挣开这不讲理的所谓君子不停扒拉她胳膊的行为,未果,不耐烦,只能把胳膊往后一甩,说:“本都说的话杨侍郎没听清楚么?”
“哎呦!”随着谢岍用力一甩胳膊,方才还追着巡逻队小跑的人不知怎么摔倒在地,还骨碌碌滚了两圈,待跌滚停下后,乌纱掉在旁边的杨星不解地又是一声:“哎呦?”
中年男人没反应过来,自己是如何从站在谢岍旁边变成现在屁股坐地的?
“哎呦!”听见身后动静的包愚期低声轻呼,忙折回身想要把工部侍郎从湿漉漉的地上拉起来。
“别动,别动我!”
杨星手脚并用大力推开包愚期,愣了愣,缓了缓,他不明所以地摸摸自己胸膛,看见掉在地上的乌纱后又摸摸自己脑袋,最后不明所以地看向谢岍,神色从迷惘逐渐转为愤怒:“都督何故对本官拳脚相向?这里是汴都皇宫,是黎泰殿前,不是你们祁东蛮地,还没有讲理的地方了是吧啊?”
混迹汴都多年的包愚期眼力价极高,被推开后再次上前试图把杨星从地上搀扶起来,歉意说:“误会,误会啊侍郎公!这不是刚下过雨地上滑么!”
“撒开,你给爷撒开!”杨星再次不客气地打开包愚期伸来搀扶的手,大有不肯罢休的姿态。
被推个踉跄的包愚期不知所措了,他思忖自己不过一个小小校尉,在都督被人刻意为难时做到这一步已算仁至义尽,杨星摔倒不能怪罪他,就算之后谢岍追究那也挑不出他什么错处,包愚期站在旁边不动了。
扭头还能看见黎泰殿台阶下戍卫的禁军以及候召的诸多宫人,不远处宽阔宫道上也有人往来,谢岍有些好笑地抱起胳膊,冲箕坐在地的朝廷命官吹声口哨,军伍匪气扑面而来,说:“怎么个事,讹上了是吧。”
“讹?”杨星好像听到个什么天大的笑话,嗤地冷笑起来,指指坐在地上的自己,说:“这么多人看着呢,都督说是谁欺负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