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晴骤然回身,却见于冉冉已经痛苦地蹲在了地上。将军年轻时爬冰卧雪立马横刀,如今怎样,三十岁,稍微上点年纪而已身体就开始遭不住,喝酒吹夜风引出头疼旧病,还是在见到舒晴的关键时候,实在糟糕的很。
世上在没有比她更不中用的人了。
“你怎么了?”舒晴三步并两步走过来蹲到于冉冉身边,挪开对方捂着额头的手换用自己手背试探温度,烧热甚,挨得近后,舒晴闻见对方身上尚未散尽的酒气。
是喝酒了。
既然还是做不到不闻不问,舒晴干脆也不装模作样,试图把人搀扶起来,边说:“哪里不舒服?我帮你喊少帅来,你先、先进屋坐着吧。”
“……不用,不用喊她,”于冉冉摆下手,只一下,勉强撑着膝盖站起来用气声说:“不过是,醉酒头疼,无妨。”
“如此。”舒晴被那清冷的态度刺得撒开手,拘谨中再次在心中数落自己这种总是自作多情多管闲事的臭德行。
她往后退两步,说:“夜游犯禁,我是都尉找来辨认你们身份真假的,现下既已确定二位身份不假,那我就先走了……将军,多谢这些时日的照顾担待,告辞。”
将军,多谢。将军无意之间知我心,竟愿全我十万八千梦,相处虽短,此生无憾。
将军,告辞。今朝一别,余生许再无相见可能,祝你回汴都后前程似锦,长命百岁。
于冉冉张张口,无有半点挽留理由,耳边脚步声渐渐远去,她强撑着站直身体,强撑着抬头去看,绰绰灯光下她看见那道纤瘦身影行至西偏厅,唤了弟弟一起,别过谢岍和都尉,由弟弟扶着朝外走去。
那姐弟二人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谢岍一时也没能想出好办法挽留住,撇下那战战兢兢的都尉大步流星冲过来,压迫感兜头而下,竟是恨铁不成钢:“好不容易见到,怎又轻易将人放走?”
“怎不将人放走?”于冉冉头疼地无力继续站立,靠着门框蹲下身去,双手用力抱住头,痛苦中带了呜咽:“说在一起的是我,说不要她的也是我,这局棋,至此,彻底结束。”
没有胜负,没有平局,这局棋,两败俱伤。
第五十章
一个多月后,深秋,初冬,周国中枢,元都汴城。
刚落过场冷雨的皇城比昨日更多上几层寒意,处处亭台楼阁,钩心斗角;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无不彰显天家威严,又因雨水方歇而显几分朦胧模糊。
行距黎泰殿越近空气中泥土腥味越厚,因为皇帝把黎泰殿后面及西边本该种花草的空地都开垦出来种了蔬菜粮食,应召而来的数位大臣不适地遮起口鼻。
跨过殿前五行白玉桥,斜方走过来队巡逻禁军,荷戈带刀,装备精良。
整齐的队伍旁,领队是禁军五大校尉之一的包愚期,工部侍郎杨星好不容易想起数日前底下人抵到他手里的文书,顺便朝包愚期招了下手。
包愚期抬手止队,上得前来抱拳礼,说:“问杨侍郎好。”
“啊,好,”杨星摸摸胡子打量这个不起眼的小校尉,促狭说:“远远瞧过来,队列步伐整齐兵卒昂首挺胸,你们禁军面貌焕然一新喏。”
此般端端有方的反话一出,同行几位大臣不约而同发出意味不明的低低笑声,似嘲讽,似讥弄,还似鄙夷,堂堂天子禁卫军如今沦落到个女人手里,简直落毛凤凰不如鸡,贻笑大方。
短短瞬间包愚期黝黑脸上神色几多变化,难堪、羞辱、愤怒轮番上演,最后只能顺从地化作声赔笑,欠身说:“不知杨侍郎有何吩咐?”
“嗯,的确是有那么件不值一提的事,”杨星脸上笑意未止,说:“按理说这种小事不该本官与你交代——”
不过是碰巧遇见你,顺嘴奚落娱乐一番也无有不可,所以才纡尊降贵来给你说这件事:“此番正好遇见便顺嘴与校尉一说,修陵寝的大柱木已伐好待运,工部短时间腾不出人手,咱们老交情老规矩,禁军来几个人帮忙运木,工期紧,回去抓紧给你上官说了,我们后日启程,就这么说定了哈。”
说完不待包愚期回答,杨星朝他摆手而和同僚一起继续朝黎泰殿去。
几人走出两三步,身后忽而传来道陌生声音,语速不紧不慢,语调不轻不重,听起来没有任何不妥,竟分明让人觉得压迫,直迫得几位朱袍乌纱停下脚步。
——“工钱怎么算,老规矩又是什么?杨侍郎不妨也与我说来听听。”
几个大臣循声望向禁军那列十来个人高马大的队伍,这才发现站在最尾的那个禁军未执戈,身上所着甲也非普通卒甲,黑缨首盔之下那张脸凌厉彪悍,竟然是谢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