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湿漉漉地带着猫回到路边,段澜就向旁边挪了一步,避免落汤鸡身上的水珠溅落在自己身上。他被段澜居高临下地看着,听见他说:“找个爱猫的送了吧。家里不准养。”
沈崇问:“为什么?你很讨厌猫吗。”
段澜没搭他的话。
沈崇自顾自脱下外套,把猫裹紧了抱着:“不麻烦您老人家操心,我自己会养好的。”
段澜似乎眼神微动,想要说什么。一时间沈崇很怕他仍要拒绝,因为那样沈崇只能乖乖听话把猫送走,可是他又很喜欢这只猫——但段澜居然没再反对。
顿了半晌,他只是把原本沈崇的长柄黑伞丢还给他,冷淡地转过身:“随你。别让我看见。”
沈崇就兴高采烈地带着猫回店里了。
虽然段澜嘴上这么说,可这小猫自己似乎很喜欢段澜,总是三番五次地趁沈崇不注意溜到段澜身边。
一开始,段澜还不轻不重地斜他一眼:“你这猫不想要了?”沈崇就灰溜溜满地逮猫,但是后来,三番五次的,从只敢远远瞧着这位活死人、到大了胆子敢上手轻轻挠段澜的裤脚,这位老板好像默认了猫的存在,最后允准它在自己膝上小憩。
它长大了一点,柔软的长毛蓬松,像只四处乱蹦的小奶牛,浑圆地缩成球蹭着段澜打呼。沈崇经常十分愤怒:“你不是我捡的吗?我对你这么好,你却上赶着给别人献殷勤?”
段澜置若罔闻,伸出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小猫的毛。
沈崇就觉得自己很倒霉:铲屎换水喂食驱虫的活全让他干了,猫却不和他亲。造孽啊,他当初就不应该捡这小没良心的回家。
可有时他坐在一边算账,打理酒吧上下繁杂的琐事,和八方势力斡旋——借着蒋老板的光,自己家的酒吧总是能招惹来各种不好招惹的人物。一抬眼,恰巧看见段澜坐在摇椅上,漫不经心地摇着他那把精工文人扇——也是蒋老板讨他欢喜送的——身上卧着一只猫,才觉得这人有了点鲜活的人味,有了点生气,心里就软下来,心想,罢了,他既然不喜欢和人打交道,让一只猫陪陪也是好事。
此时沈崇正坐在一边分拣那些药品,同时头也不抬地向段澜叨叨:“这是每天要吃的,早晚一粒;这是觉得情况不对的时候救急用的,少吃;这是治头晕神经痛的,还有这个……”
他正说着,忽然听见“叮铃”一声,下意识抬起头,就看见段澜支起身,一合扇,撑着下巴垂眼看他。
那是他手上的手串发出的声响。
打沈崇认识他以来,他就戴在身边了,从来没有摘下。
一只兔形木雕,一只铃铛,一开始是用一条红绳拴着的,后来红绳浸水松断,又找了些珠子串好戴上。
段澜很宝贝这只手串,蒋瀚云见了曾经非常不屑:“多粗的手工,你也当个宝贝。我那儿多的是,你要喜欢这种文玩,随便挑。”
蒋老板根上算是个皇城长大的二世——不,三世祖,后来似乎是和家里人闹掰了,才一个人跑到南方来发展。即使是在南方,蒋家也有势力,这酒吧能在鱼龙混杂的灰色地带开起来,也仰仗蒋老板护航。
段澜拒绝:“你的再好我也还看不上。”就别过脸,不再搭理这位爷。
沈崇想到这里,停止回忆,奇怪地看他一眼:“干嘛?你不愿意吃药?”
段澜坐在树下,斑驳细碎的光影落在脸上,叫沈崇看不清他的神色。半晌才见他抬眼:“一天到晚的,吃这些药,除了给自己找罪受,还有什么意思?”
“您这话说的,”沈崇顿顿,“这不为了自己治病吗?治好了,就不用吃了,哪像您呢,吃两天就擅自停药,停药了觉得不得劲,又擅自捡起来吃……能好就怪了。”
段澜似乎叹了口气:“你们就不能放过我,让我自生自灭算了?”
沈崇收捡药盒的动作这才一滞:“您要想死,早就死了,还磨叽到今天?”
段澜笑笑:“我是真想死。只是死不了。”
“……什么意思?”
段澜轻轻把手中那把竹扇展开:“有人不让我死……我还没想好什么时候见他。只是拖着,等有一天真的不愿意活了,就不活了。”
他想起今天到医院去,那位倒霉医生和他说的话:“你不住院观察也就算了,按理说你这个严重程度,早就该临床用药了,但是你不愿意,我也就顺着你,可是你现在药也不吃……你再这样下去,真的不知道哪天,你就给病魔‘咔嚓’一下,”他十分夸张地比划着手,“就死了。你乐意吗?”
段澜没好意思呛他说我乐意。
他在摇椅上想了一会儿,不愿回忆了,就从口袋里摸出一部手机——紧接着又摸出了另外一部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