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楼也的确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他是天地间诞生的妖修,无父无母,不知美丑,不辨善恶。
他的一切是从看见沈玉霏的那一刻开始的。
沈玉霏嫌弃他,他便觉得自己不好,沈玉霏惩罚他,他便觉得自己罪恶滔天。
沈玉霏将他的脸遮了那么久,必定也是不喜欢他的脸的。
梵楼悲伤地想,自己的容貌在宗主的眼里,必然丑陋至极,令人看之作呕。
沈玉霏又哪里知道梵楼心里的纠结?
他那身玄袍落在梵楼的身上,将将能覆盖住男人的小腿,却也勾勒出了一具散发着热意的结实躯体。
沈玉霏先是眉心一蹙,不爽于同一件衣袍,自己与梵楼穿起来,差距竟如此之大。
好在,这样的情绪只出现了一瞬。
毕竟沈玉霏的性子,说的难听点,是无论遭遇了什么,骨子里流淌的自负都不会尽数消磨。
梵楼的身量比他高,又如何?
还不是要做他的狗。
沈玉霏念及此,心情大好,单手拎起衣摆,露出了一截雪白光滑的脚踝。
他晃着脚,不耐烦地催促:“腿。”
梵楼跟在沈玉霏身侧多年,早已深谙他的每一个指示,更明白什么时候能忤逆,什么时候该乖顺。
——此时,就该乖乖听话,否则,沈玉霏漂亮的桃花眼会先是不易察觉地一眯,继而眼角眉梢迅速泛起冷意。
梵楼将腿分开。
沈玉霏满意地吐出一口气,沉腰坐在了梵楼的腿上。
“还捂着做什么?”他的耐心即将耗尽,欺身凑到男人的颈侧,“还是怕我看见了你的脸,就不要你了?”
梵楼的喉结猛地一滚,腰腹处的肌肉骤然紧缩,一股独属于雄性的张力轰然爆发。
“宗主。”梵楼忽而松开了捂住面颊的双手,不等沈玉霏有所反应,就伸长了双臂,手臂青筋微鼓,流畅的脊背线条起起伏伏,就这么将他勒在了怀里,也将头埋进了他的颈窝里。
沈玉霏:“……”
沈玉霏怒极反笑:“真当真我没法子看你的脸吗?”
灼热的喘息微微一滞,梵楼显而易见地烦躁焦虑起来。
男人放开捂住脸的手时,已经确认过眼尾没有坚硬的鳞片,可眉心的蛇纹有没有消失,尚且无法确认。
“宗主……”梵楼将沈玉霏搂得更紧了些,心一横,不管不顾地闭上了双眼。
梵楼决定承受宗主的怒火。
沈玉霏果然暴怒,冷笑声炸响在梵楼的耳畔,那只滑落到颈侧的手指更像是在扒皮剔骨前熟悉皮肉纹路的剔骨刀,慢条斯理地划到了颈窝深处。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沈玉霏语气淡淡,周身气势虽未升腾,但已在发怒的边缘。
他脾气大,也一向不懂克制为何物,能给梵楼“最后一次机会”,纯粹是看在前世的份儿上。
如若没有前世……
沈玉霏思绪回笼,见梵楼不仅没有抬起头,还绷紧了双肩,结实的臂膀隆起小山似的肌肉,一副随时承担他的怒火的模样,心底盘亘的郁气莫名顿住。
梵楼和孟鸣之,全然是两种人。
重生不过短短数日,沈玉霏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昔日,孟鸣之最爱的,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做派,总用一种温吞如白水的语调,不让沈玉霏做这个,不让沈玉霏做那个。
沈玉霏不听,也会觉得厌烦,可他念及孟鸣之叛出师门之事,就会对孟鸣之格外优容。
可那是情意吗?
沈玉霏已经清醒了,且看明白了。
那并非情意,而是傲慢——在孟鸣之的眼里,他是屡教不改,冥顽不灵的合欢宗宗主,自始至终,都不配与名门正派站在一起。
但梵楼不同。
梵楼是沈玉霏活了两辈子见过的最忠心的人。
不是说合欢宗剩下的人就不忠心了。
黄莺是忠心的,四大长老也是忠心的,可她们的忠心里,也夹杂着“私心”。
人都是有私心的。
哪怕是玉清门内自诩清高的历代掌门,他们都会有私心。
因为人无法克制好恶,无法压抑本性,无法灭绝人欲。
可梵楼所有的“欲”,都是沈玉霏。
沈玉霏的天性,注定了他在看明白梵楼的感情后,放不下这段纯粹的情意。
所以沈玉霏毫不留情地拽住梵楼的发丝后,并没有直接使力。
他习惯性地将墨色的发绕在指尖,轻轻拽了拽,继而从胸腔里叹出一口气来。
梵楼察觉到沈玉霏的无奈,不仅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虽将头埋在了他的颈窝里,耳朵却机警地竖了起来。
只听沈玉霏语气绵软,似是在笑,又似是冷哼,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清脆悦耳:“阿楼,你可知,若是不同你一道来秘境,进入境门时,本座或许会遇到孟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