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长苏紧了紧被拉住的手,眉眼间的沉郁略略散去,可身子很快一僵,因为告别之后的三人突然将目光转向了十丈开外的凉亭,言豫津的神色有些古怪。
萧景睿犹豫了片刻,但也只是片刻,便坦然抬起双眸,举步而至,虽然面色略白,但神态和步伐都很平稳。
这也是云蘅自那日之后第一次见到萧景睿,他消瘦了许多,原本他身上一些特质似乎也被悲伤冲淡了。
云蘅提起石桌上的银壶,斟了满满一杯清酒递了过去。
梅长苏道:“此去路途遥远,杯酒践行,愿你一路平安······”
萧景睿接过酒杯,仰首一饮而尽,擦了擦唇角的酒渍,还杯于桌,拱手道:“多谢苏先生和云姑娘前来送行,在下告辞了。”
梅长苏凝目看着他,轻轻问了一句:“景睿,你为什么不恨我?”
萧景睿身形微顿,半晌才转过身直视着他:“我能恨你什么呢?我母亲的过往,不是你造成的,我的出生,不是你安排的,谢侯那些不义之举,都是他自己所为······你我都明白,我真正为之痛苦的,终究是真相本身,而不是揭开真相的那只手。”
“可是,我本可以将它掩盖,却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让它爆发得那样激烈,没有顾及过你的感受,也没有顾及我们之间的交情······”
“凡是人总有取舍,你取了你认为重要的东西,舍弃了我,这只是你的选择而已,若是我因为没被选择就心生怨恨,那这世间,岂不是有太多不可原谅之处,”萧景睿惨然一笑,神色却又迅速回归平静,“我之所以这么待你,是因为我愿意,若能以此换回同样的诚心,固然可喜,若是没有,我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梅长苏眼神怆然:“你虽然不悔,可我们终究不再是朋友了。”
萧景睿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望向云蘅,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牌,正是他生辰那日云蘅送他的邀月酒楼的令牌:“我此去南楚,不知何时方归,这块令牌如此宝贵,在我身上反而无用武之地,若因路途奔波而丢失,被旁人捡了去更是不好,所以今日还是还给云姑娘吧。”
云蘅眼角有了湿意,她垂了垂眼睫,最终什么也没说,沉默地接过了令牌。
萧景睿其实还有些话想说,只是到了唇边,又觉得说之无益,说到底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血海深仇,只是,终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们是无法成为朋友的。
无恨、无怨,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萧景睿定了定神,再次告辞转身,快步离开了凉亭。
言豫津与他们二人再次话别,便目送萧景睿与宇文念向南飞驰而去,表情怅然,再抬头看了看凉亭中的梅长苏与云蘅,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来打了个招呼。
言豫津看着云蘅捏着玉牌的手指微微发白,叹了口气:“别难过,景睿最是个心善大度的人了,他只是一时想不开,或许等下次见面,一切就会好起来了。”
云蘅点了点头,并不想让言豫津看见自己发红的双眼,所幸这也不是什么攀谈的场合,几人也都没什么心情,所以客套数句之后,言豫津便出言告辞,上马回城去了。
“阿蘅······”梅长苏叹息一声,不知该说些什么。
云蘅慢慢转身,将脸埋在了他身前,紧紧抱住了他的腰身。
梅长苏伸手揽住她,无言地安慰着,风卷集着二人的披风,在凉亭中猎猎作响。
“我们······是不是做错了?”云蘅嗓音沙哑。
“抱歉,”梅长苏缓缓道,“这些原本不该由你来承受的。”
云蘅摇了摇头:“我在想,我救了谢绮,她如今命悬一线,卓青遥一心牵挂不会想那么多,可来日他们要怎么办?谢玉是个坏人,对自己的儿子也是极为严苛,但唯独对谢绮,他是个慈父,谢绮又要怎么去分辨接受这一切,要怎么去面对卓家人?卓家······卓家又要怎么面对谢绮?”
“他们会有心结,也许会过得不如意,也许有一天会解开,只是阿蘅,你是一个大夫,你治病救人便足够了,若是谢绮死了,这世间又要有多少伤心人,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如今至少人还活着,那未来无论怎样,他们的生活,终究还是要自己走下去的。”
“可是蔺晨说,救人不止要救他的命,也要救他的心。”
梅长苏眼底布着柔软的暖意:“傻姑娘,有些事你是无能为力的。”
“我不喜欢无能为力的感觉······”半晌,她终于抬起头,除却眼角的红意,并没有她方才哭过的痕迹,“他把令牌还回来了,可这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