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长苏从云蘅手中接过那封信,信的一角都被捏出了褶皱。
他的脸色忽然之间,便苍白的毫无血色。
蔺晨和云蘅都紧张地盯着他,梅长苏却将那封信珍而重之地折起来放进了衣袖,一言不发地转身,若不是微微佝偻的身躯和有些凌乱的步子,云蘅几乎要以为是自己方才眼花了。
梅花早已落了,梅树生出翠绿的枝叶。
梅长苏缓缓伸手,抚上一颗梅树,他似乎低低地笑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之后,一口血染红了枝头新叶。
故尘苑里一阵忙乱,将不省人事的梅长苏抬进了房间。
云蘅望着沾染了血迹的绿叶,觉得刺目,信中的字仿佛还在眼前:
“属下等未能抢出长公主遗体,乱葬岗失火,尸骨无存。”
心寒
天空传来轰隆隆的雷声,天色暗沉,黑云压顶,一场大雨即将到来。
房间里一阵人仰马翻,才端进去的水盆突然被砸了出来。
“梅公子!”
“梅公子!”
“梅长苏你再不老实——我去!姓梅的!姓林的!”紧接着蔺晨暴怒的声音,但紧随其后的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听到动静的卫峥聂铎冲了进来:“怎么回事?少帅!蔺公子您这是做什么!”
“我做什么?我再不点他的穴,等着他彻底砸了这屋子顺便毁了自己么?”蔺晨甩了甩自己像落汤鸡一样的头发。
“怎么会这样!”卫峥难以置信地看着榻上的人,被点了穴位动弹不得,就直挺挺躺在那里,眼泪一颗一颗渗出眼角,发丝凌乱,唇边是未擦干的血迹。
“少帅!少帅!”聂铎冲至榻边。
蔺晨凝眉看着梅长苏,半晌,他紧绷的身体似乎松了下来,蔺晨方道:“我给你解穴,不准再闹了,听到没有?”
梅长苏缓慢地移动眼珠看向蔺晨,眼神中的惊痛和迟缓,仿佛又回到了他从梅岭回来刚醒的那天。
“长苏,到了如今,还有什么不能承受?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蔺晨看着他,微微慨叹。
梅长苏闻言沉默良久,眼底惊痛散去,泪痕尚未干涸,他缓缓地合上双眼,睫羽轻颤,微微点了点头。
“走了。”蔺晨伸手拉着云蘅离开,只留卫峥和聂铎守着他们的少帅。
梅长苏靠在软榻上,眼睛是从未有过的昏暗。
卫峥和聂铎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开口:“少帅,喝点水吧?”
聂铎忍不住劝道:“少帅,您要珍重啊。”
“珍重,”梅长苏惨然地笑了,唇边还挂着血迹,“聂铎,你可知,我的母亲,被他们挫骨扬灰,尸骨无存······”
二人悚然一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呵,挫骨扬灰,他就这么恨,恨毒了她?恨毒了林府?连尸骨都不肯留下?”
他笑得那样惨淡,几乎要笑出泪来。
晋阳长公主携剑闯宫,为夫为子鸣冤,怒斥枉杀无辜的梁帝,铮铮之言,犹在耳边,却芳魂已逝,一卷白布,抛之宫外。
琅琊阁原想收敛长公主遗体,却不料一场大火,尸骨无存。
梅长苏伸出苍白的手,缓缓地,放在心口,你看,这里已经空了。
无论曾经这是一颗怎样炽热纯粹的心,它死了。
就同那戎马倥偬的少年时代一并,死了,掩欲梅岭和城郊的两场大火。
血虽未冷,心却已寒。
十年老尽少年心,梅长苏再抬眸,便散去了最后的清华,只余死气和凛冽,便是曾经拼搏战场,也不曾有过的。
“少帅?”聂铎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少主,这一低头间,竟像是变了一个人。
梅长苏睁着赤红的双眸,紧紧地,攥紧了襟口,竟是在笑着:“他以为,他恨,我便不恨么?”
卫峥和聂铎觉得眼前人着实变了,却又不知如何劝慰。
“少帅,如今,如今也只有您尽快养伤,好为日后筹谋,为赤焰军、为林帅正名,我们赤焰旧人,定当全力相助,生死相随!”
梅长苏“呵”地笑了声,闭了闭眼:“按照之前所说,你们先去暗中联络旧人吧。”
二人见他似乎极为疲惫,想着自身也是故人,若在此少帅只怕更加触景伤情,便退了出去。
天色微昏,又有人走了进来,来人似乎停在门边,不走动,也不出声。
“你在怕我?”梅长苏低低开了口,声音空洞,听不出情绪。
云蘅被他突然开口吓了一跳,抿了抿唇:“我在担心你。”
“呵,是么?”他笑了笑,半晌道,“我都开始害怕我自己。”
“令堂是为了她的丈夫,为了她的儿子。她只是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她不后悔的,无论尸骨是否尚存,最重要的是,永远会有人记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