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明白了。
小姐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主子要给她换。
残忍,且不人道。
但这并不是我做暗卫该操心的事,主子是我的主子,小姐就也是。
“是谁。”
我握紧刀把,平视着沈梅枝,主子要我配合,拿谁的嗓舌,不如我今日便去取来。
“小友莫要心急,”沈梅枝笑起来,他身上有着江湖人惯有的洒脱和虚伪,我不喜欢,所以别开了视线,“药都还未配好,郡主也需调养几日。”
沈梅枝在回廊边坐下,正文的日头好,照的他浑身都透着光,我和初六站在他的面前有些格格不入。
注意到我的视线,沈梅枝看向主子的屋子:“嗓舌只是第一步,需得采体配合,我曾与师父走过数地采风,若这采体不配合,是万万做不成的。”
我点点头。
配合而已,拿绳子吊起来一样叫配合。
沈梅枝像是看出了我眼中的狠戾,纠正道:“是自内而外的配合,若是采体心底抗拒,郡主术后也不能恢复如初。”
让人被拿了器官被得说谢谢?
我看了眼沈梅枝,敛下眸子。
“小友们留步吧,我今日开了单子,药慢慢去找。”沈梅枝颔首,目光始终看着主子的方向,让我打心底不舒服起来。
沈梅枝转过身,向着东苑的方向走去,语气中隐隐有些嗤笑:“我方才看了采体,其他倒是适配的很,就是身体太差,若不算那些可用的东西,整个人跟一柄破风箱也无二了——这些日子,也需得稳住他的状况。”
他——?
我顺着沈梅枝方才的视线看去,我一直以为他在看主子的屋子,但细细想来,他看的是…
那个角落。
就像被人蹬了一脚后心,我突然觉得自己难以动弹,心里一阵一阵地坠下,忍不住地闭眼又睁开,正午的日头太大了,照得我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明明这么暖和的天,我却觉得浑身发冷,刀都快要握不住。
“回去复命吧,。”初六走过我的身边,他与我相似,并不多打听什么,此刻却也多嘴,留下轻飘飘的一句。
“我方才听队长说,主子房里的那个北国人,竟和小姐适配的很呢。”
我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回到主子的房里复命,我只知道我迈进房门的时候,看见了他。
他被吊着,一根三指粗的麻绳系在他的腰上,末端挂着房梁,他被吊在那里,只有脚尖能微微点地,却又碰不到。
很折磨人的法子,就是我方才想的那样。
——可我从没想过,这法子被用在他的身上。
我跪在主子的身前,他就被挂在我的身边,我不用侧脸,就能看见他的脚,那个绷到畸形的脚背,惨白的皮肤,映着主子屋子里深色的地,格外显眼。
“我方才问他,他竟不愿意,”我听见主人的嗤笑,嗓音里还含着杀意和沁人的冰冷,“初七,我出去一趟,你留在这儿,好好教教他什么叫懂事。”
我叫初七,是定北王府的一名暗卫,在同僚中排名第七。
我擅长暗杀和挽手刀,我最拿手的是拷问。
主子大步向外走去,队长跟在身后给他披上外衣,主子带着队长走了出去,初六跳上房梁,屋子里安静下来。
我在地上愣了几个呼吸,才慢慢站起身来。
我愣了很久,才鼓起勇气,仰起脸。
我撞进了他的眸子,多漂亮的一双眼睛。
这是我第一次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眼底的倒影中。
屋子里太安静了,我甚至能听见他微弱的呼吸,他明明连胸膛都没有起伏,就像死了一般被挂在那里。
我仰头看着他,他就睁着那双圆圆的眼睛和我对视。
我想死,我想立刻就死在这里。
但是不可以,初六就蹲在不远的房梁上,注视着我们。
初六先是主人的爪牙,才是我的同僚。
他被挂着,脚尖艰难地抵着地面,呼吸微弱到仿佛不存在,他低着头,头发全散在胸前,双手被后拉跟腰绑在一起,大抵是没有了力气,他想要前倾,却被绳子紧紧地勒着腰腹,姿势怪异且痛苦。
他一直看着我,那双从来没有焦点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亮光。
我站着没动,从袖口抽出了一柄短匕。
直到那滴温热的眼泪砸上我的眼睑时我才明白,那不是亮光,那是他的眼泪。
第4章 不要怕我
时隔数十年,我又一次做了梦。
我梦见了他。
梦里他不像如今这般每日衣不蔽体,而是穿着初见时那件红色的袄子,北国的衣裳繁复厚实,他裹着同色的大红绒毛围巾,头发乖巧地盘在脑后,眼睛圆圆的,皮肤雪一样又白又亮,映得唇色愈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