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台(57)

近两个月的时间支撑我养好了除夕夜那天的伤,这些天我倚在船头冰冷的甲板上,感受着身下泛上来的河水无声流淌。这一路上天气总是不太好,伤口也曾发炎,我咬着淬过火的短匕将脓一次次挑掉,重新包扎,错位的腿骨转好得益于船上一个不知名的女子,她见我给自己绑木板的姿势错得离谱,抱着孩子过来帮我缠好,她说自己此行是为了寻找失踪的丈夫,她的丈夫西上大漠淘金,已有两年未归了。

“漠西不是什么好地方。”我提醒她。

那女子说自家在杭州府有一家医馆,此番是拜托了娘家管理,专程出来寻夫的,彼时她听见我的话,边逗弄着怀里的孩子,边温温柔柔地笑:“我不怕,仔仔也不怕。”

她的女儿好像真的听懂了,咯咯笑起来,握住母亲的小拇指。一路来这女子帮了我很多忙,在我被又疼又痒的伤口折磨至数夜未睡几欲发狂的时候,她会把仔仔放在我的身侧,那孩子很讨喜,我听着她哼哼唧唧的奶腔奶调,不自觉便合上了眼。

等到下船的时候,除了后心那处贯穿胸口的箭伤,其他伤口除了疤痕都已痊愈,我看着那女子抱着孩子慢慢走远,她的身影逐渐被卷起的黄沙吞没,一点一点看不见了。

在船上时我看着她逗弄孩子的样子,就会忍不住想起沈春台的脸,还在水牢时他也总是和我提起他的母亲,沈春台认真地告诉我,他娘从不舍得他受罪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里分明闪着水光,但总是下一秒,他就会低下头,用手背用力地擦脸,再过一会儿,他就会拉过我的手,说等回家了,一定带我去见见娘亲,让娘亲给我们做糕吃。

他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早就病逝了,他也再也没能回到家。

心口剧烈地痛起来,这些天他的身影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底,但一想起就痛,不想更痛,时时刻刻让我难以呼吸,我根本无法想象没有我他现在究竟如何活下去,没人把他当人看的,就在我走的那一天,那么冷的天,飘着雪花,他就那么光着脚站在结霜的树下,脚背肿得把皮肤撑成薄薄一层。这段时间里,每每我坐在船头吹风时我便想,若是他刚来南朝时便病逝,倒也好了。

一想起他那双琥珀般亮盈盈的眸子,我便喉头哽塞,几欲落泪。

那是一种很异样的感觉,一开始只是酸涩的一缕,从心底慢慢泛上来,紧接着就像什么扼住了我的咽喉,逐渐难以呼吸,方才的酸涩一点点漾成决堤的痛苦,我必须不断地大口喘气,才能缓解这心口仿佛针扎的剧痛。

不知道多少个夜晚里,我抱着刀坐在船板上,怒江汹涌的浪拍上来,打湿我的头脸。从前还只是暗卫时,即使那时候浑浑噩噩,让我说一说任务中的不如意,我纵然寡言,但终究也能说出几句来。

但那天,那个女子抱着仔仔哄睡的间隙,抬头问我为何西上,是遇见了什么困难,我几次张开嘴,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真正在这个关口,是什么都说不出来的,我想说一说他来这里后的遭遇,像说一说我对他的喜欢,但真正想开口的时候,映入脑海的却只有水牢里他微弱温热的呼吸、高墙上他看向我的视线,树顶上他死死攥住我的手指,以及月光下他含泪的眸子。

说不出来的,有些事情发展到如今,说不出来,也不必说。

漠西的天气热且干燥,与京城不同,漠西的房子大都低矮,往来人群都行色匆匆,我在集市里站定,停留在一个草药摊子前。

店主有心,所有的药草都用木盒装着,只最上面一块透光的琉璃,大有买椟还珠的意思,店主时不时用手擦掉盒子上蒙起的灰,懒洋洋地抬头看来往的人群,他的摊子上只有几味药,但都不是凡品,也难为他敢这么大剌剌地摆出来。

“双生莲,”我懒得同这些江湖人多来往,只用手握住面罩,低声问道,“什么价格?”

店主掸灰的动作一顿,而后上下打量我一番,笑道:“上月最后一株,可是让小哥你们的人买去了。”

即使集市上多的是如我般面罩俱全的人,店主还是一眼就看出了初二和我的关联,能在大漠里拥有一家草药摊的人都有些本事,我不欲多聊,在摊位前蹲下来,伸出手:“情报。”

店主敛下眸子,从袋子里扯过一大张牛皮,握住我的手,将牛皮盖在我们的手上,店主的视线平静地注视着地面,牛皮下的手指轻轻地在我的手心摩挲着。

世上现今可知的只有两株双生莲,一株在西城的匪帮手里,一株在北国边城,盛城城主府内。

两个方位被描在了我的掌心,先是西城的匪帮窝点,而后是盛城城主府的具体位置,以及盛城城墙的守兵轮换时间。整整一盏茶的时间,店主在我的掌心写了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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