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越来越多的脚步声包过来,最近的或许只有两里左右。
就在一棵高耸繁茂的松木上,我将他放了下来,他感受到身下坚硬的触感,不安地循声看来,单薄的肩膀倚着松木的枝干,无声地颤抖着。
我在他的面前单膝跪下,抬手捂住他紧闭的双眼,我听见脚步声愈发近了,解开身上的包裹放在他的身边,我握住他的后颈,低声交代。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睁开眼睛…等人来接你,捂好耳朵,喝水吃饭自己要乖,”我极力压抑着话语间的颤抖,咽下一口口涌上来的血,“不要看我,不要出声,一定要听话。”
我解开束腕擦拭着低落的血,无声地喘着气,他咬着下唇点头,黑暗中我看见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脸颊上一闪而过,已经来不及了,我要往反方向跑,我跑得越远,他活得机率就越大。
只要熬过今晚,大年初一太阳升起的时候,医仙谷的堂口就会有人来找,他一定会被救出去。
临走前我紧握住他瑟瑟的肩头,掰开他抓住我衣摆的手指,他的手一贯是没力气的,冰凉绵软,那么软的手指怎么能那么死命地抓着我,我怎么掰都掰不开。
我真切地听见了他来自喉咙深处的泣音,他极力压抑着自己的眼泪,就像从前面对主子那般,他是一贯不敢哭的,难过到极致也只是呜咽。
“别哭,”我摸上他的侧脸,在心底测算着脚步的距离,“乖乖…别哭。”
他抬头看我,想要睁开眼睛却又被抬手我蒙住,一缕微弱的月光落上他的鼻尖,我看见他不断颤抖的嘴唇,月光下他的脸莹着珍珠般的光,在这泥泞昏暗的密林里,他就像月亮。
下一秒,一支箭破空而来,对得很准,正中我的后背。
我低下头,看着从穿透胸口的箭头,锋利的铁制箭头上挂着血,随着我的呼吸,一滴一滴落在树枝上。
他终于按捺不住,弯下腰摸索着握住我的手,我听见他压抑的哭声,他只是小并不是傻,利剑破空和我难以压抑的闷哼声混杂在一起,他再次抓紧我的衣襟,向我的方向挪。
我伸出左臂抵住他的肩膀,右手握刀斩断箭柄,我的眼前一阵又一阵恍惚,我清楚自己的情况,所以收起了弯刀,摸着枝干准备下落。
我抱住一团带血的衣服装作是他,从树上跃下,我已经没了多余的力气运气,差点栽倒,当我最后回望时,月光下,我看见他正低头看着我,那双眼睛里分明含着眼泪,他捂着耳朵,紧紧地咬住下唇。
沈春台,不要哭,不要难过。
…闭上眼睛,不要看我。
第21章 听话
直至今日我想起那个夜晚,依旧心有余悸,神思崩璀。
出发前我掰了一块糖塞进他的嘴里,他的嘴唇起初抿得紧紧的,我感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在我的指尖,顺着手指滑向手背。
那潮湿滚烫的触感我至今记忆犹新,那滴眼泪好像透过我的指骨,穿越时空,刻在了我的心底,让我在无数个夜晚胸腔后背如烈火灼烧,又如寒冰裹挟,无法安睡,昼昼梦魇。
我听见了仅剩三里不到的马蹄声,转身向南向跑去,穿过密林的南向是那个悬崖,悬崖下全是等候的王府私兵,他们手里的火把照亮了整片夜空。
我不再隐藏踪迹,持刀在林间劈砍着,响声很快引来了追兵,我看见了主子的座驾,那匹通体纯黑的烈马高高跃起,锗色的大氅边缘在空中翻飞,卷起锋利的弧度,我捂住胸口站在悬崖的边缘,在和主子对上视线的瞬间,后仰倒了下去。
风很大,掠过耳边仿佛刀割,长在悬崖边的枯木重重划过我的腰腹,我拔出刀一次又一次刺上岩块,以保证自己不会掉入悬崖下方大大小小的洞穴里,我必须被抓住,只有我被带回去拷问以拖延时间,他才有逃出去的可能。
我看见主子带着我的同僚们站在高高的悬崖边,主子笼着大氅,眼神淬冰,平淡地低头看着我,狂风顺着山体上卷,我的刀尖摩擦岩壁炸出无数火花,恍惚间,我好像看见了主子冷笑一声,带着人转身。
我感觉后背重重撞上了高耸的松木,在坚硬的枝干间坠落,颠簸间我握不住刀,任由伴随了我数十载的弯刀从手中滑落,掉进身边的灌木。
随着一声闷响,我砸上了山腰处的地面,身边瞬间围上无数身影,我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出血,腥甜的液体控制不住地从嘴角溢出,我看着私兵们七手八脚地摁住我的四肢和肩背,他们知道我的身份,并不敢下死手,即使这样我还是觉得愈发难以呼吸,腿骨好像摔断了,此刻被一个私兵压着,痛到好似不是我的四肢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