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视线转回他的手腕,他的腕骨细,手上也没多少肉,跟我的手放在一起就像能被整个盖住一般,他的手心温暖发烫,此刻正紧紧抱着我的手腕。
…原来刚才是在帮我暖手吗。
自己才刚活过来多久,脑袋瓜就有这么多心思。
我起身,在榻边坐下,他呆呆地仰头看我,依旧把我的手臂搂着,其实他的力道很小,我想挣脱简直轻而易举,但我看着他能说能动能认人只觉得悬着的心落下,他想抱便让他抱。
他的头发顺着肩头落下,他好像觉得被子盖得很舒服,又把我的手掖进去。
“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摸了摸他的头顶,他不安地动了动,乖顺地低着头,过了好半晌,我才听见他小声地嗫嚅。
“在家的时候,就知道。”
北国已经把定北王府摸得这么清楚了?我无所谓地看向窗外,北国人的下作手段是惯有的,并不稀奇。
他安静地躺在榻上,余光却时不时看向门外,他似乎打心底惧怕有人看到他盖着被子还躺着,他还是害怕。
这时候沈梅枝端着碗推门进来,沈梅枝似乎有些讶异他已经醒了,将碗放在桌上,走过来,俯身欲探他的额头。
我清晰地感受到他浑身都僵硬起来,仿佛呼吸都随着沈梅枝的动作微微停滞,直到沈梅枝略微点头,转身离开,他才放松下来,手指更加用力地捏住我的掌心。
沈梅枝去柜子里翻了什么东西,和药碗一齐端过来,我看着那一碗黑不见底的药,看向他。
他看着药碗,嘴唇抖了一下,沈梅枝把碗放到他的手里,沉甸甸的碗他险些拿不住,双手才捧稳。
“等等,”沈梅枝看他欲喝,手心向上,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声音淡淡的,“空腹不可服药,这药苦,我这里只有冰糖没有蜜饯,你随意吃些。”
沈梅枝身姿颀长,低头看他的时候眼神平静,毫无波澜,他端着药碗,像是瞬间傻了一般,几个呼吸后才怯怯地伸出手臂,拿走沈梅枝手心的糖块。
他拿了冰糖却不吃,转头看我,见我点头,才低头去看手里的糖,几个呼吸后,他握起手掌,递给了我。
我几乎有些喘不上气,感觉头脑轰地一声,沈梅枝不耐烦地拍他的手背,声线也染上烦躁:“给你吃的!什么都不吃喝了药必会腹痛!”
他被拍得缩手,抬头看着眉眼间写着躁烦的沈梅枝,乖顺地展开手掌把糖块含进了嘴里,沈梅枝的冰糖并不大,他含着却鼓鼓囊囊,脸颊撑起一小块。
也许是被送来后从没吃过甜食,我看见他眼神都慢慢变直,这时候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沈梅枝转头看去,我也站了起来。
是初六,瓮声瓮气地站在门口,初六做样子般扣了扣门框,道:“主子下了朝回来没见他,让沈先生快些把他送回去。”
沈梅枝颔首,声音很冷:“喝了药便归还。”
初六抱拳,沉默地转身向主屋掠去,待我回头时,只见他坐着,低头看着药碗发呆。
我以为他怕苦,正犹豫着欲说些什么,却看见他抬着手腕,沉默地将整碗药喝得一丝不剩。
见我看他,他眼底染上疑惑,但他没有出声,只低头看碗,以为自己没喝干净,安静地舔着碗沿。
药苦,但多年的虐打让他失去了反抗的勇气,无论什么眼神都会让他下意识觉得自己有什么做错了,快要被打了。
我站在桌边看着他,他抱着碗坐着发愣,他的烧褪下去了些,脸上的红也微微减弱,他更瘦了,穿着沈梅枝找出来的白色里衣,肩头和锁骨都嶙峋地凸着,常年的缺衣少食和虐打让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思考,此刻吃了药,就只坐着发愣,像平时躺在地砖上时一样。
他的手骨纤细,很长很白,但每个关节都盖着厚厚的淤青,沈梅枝说他的庶母进府前曾是沦落的官家小姐,清倌儿,他来这里前也学过乐理,他的母亲教他弹古琴。
古琴…用这双手吗,我看着他清晰的腕骨,细弱的手臂,他感受到了我的视线,小幅度地转头看我,头发在肩头晃动,露出肩颈处的斑斑点点,那是主人的手痕,他时常被掐着脖子喘不过气,哭都哭不出声音,每当这时候,他的脚趾就会像濒死的河鱼般抽搐,那是他浑身上下唯一一个可以动而不会被打的地方。
他的身影薄薄的,坐在窗下,微弱的日光透进来,也只在地上投上单薄的剪影,我上前掀开被子抱起他,主子已然急了,拖着不回去,受苦的也只有他。
沈梅枝在桌边坐下,目送着我带着他离开东苑,沈梅枝似乎想说什么,但又移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