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台(22)

我看着他的嘴唇抖了抖,半晌后,难过地呕出了一团血块,他似乎很害怕,把血块捏在手心,低着头发怔,他的下巴上的血已经干涸,但双唇还是红红的,不断有什么从抿着的嘴里溢出来。

他安静地垂头坐着,我看着暗红色的血一滴一滴洇在他的大腿上,我看着他瘦瘦的身影,他太小了,主子不给他吃正经饭,他的身体里怎么能咳出这么多血。

他生病了,他快两天滴水未进了。

铁锈味很快在屋子里萦绕,主子盘腿坐在榻上,嫌恶地看他,在主子的眼里,北国人的血都是脏的,他身上没一块干净地方,就连眼眶里都是混着泪的血。

窗外又是一声惊雷,震得好似天幕都为之一颤,方才他还会自己捂着耳朵,这声比方才更响,他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没有知觉般。

主子好像是厌恶极了他的样子,随手拿起桌上仅存的书翻开,屋外的雨大起来,敲在房顶噼啪作响,屋里灯烛摇晃,主子烦躁地翻了几页,随手将书撂在桌上,看向他,皱起眉。

“滚出去,好好洗一洗你偷东西的爪子。”

屋子里除了主子和他,就只有我和队长,队长看都不看我直接跃下去,打开门的瞬间寒意冲了进来,队长对北国人从来都是不留情的,我看见队长粗暴地拽起他的后领,拖出门槛,一把惯在院子里。

主院里冰凉的石板被雨冲得干净,地上到处都汪着水潭,豆大的雨滴砸在地上,他侧躺在地上,头发湿漉漉地盖着脸,雨太大了,我看不清的他的表情。

队长出去唤了哑奴,那两个灰衣哑奴进来,将倒下的屏风扶起,棋盘拾起,地上星星点点的血被擦去,主子倚在榻上合眼休息,队长回到我的身边,刚才的暴行好像没人在意,他就那么被晾在雨里。

我不受控制地看向外面,透过窄窄的窗子,我看见他好像浸泡在雨幕里,他身下的水潭变了颜色,淡淡的粉。

那一个晚上过得很慢,主子睡着后队长便下了房梁,守在主子的床边,快要天亮的时候,我看见他好像醒了,雨也小下来,但依旧淅淅沥沥的,他没有坐起来,只是先用手扒开了脸上湿漉漉的头发,小口地喘气。

他好像疼极了,五官都皱起来,脸上一阵又一阵恍惚,他浑身都是雨,伤口被泡的发白,瓷片依旧扎在他的背上、他的腿里。

他平日里缩起来时就小小一团,今天他侧躺在雨里,在我看来却比缩起来时更瘦更孱弱。

他的手指用力扣着石板,指节泛青,他很用力地撑起身体坐起来,他的右大腿上还扎着很大一块瓷片,完全没入了血肉,他在雨里细细地发抖,颤着嘴唇低头看自己的腿,他愣了半响,屈起腿,冲着伤口呼呼。

初冬的雨比雪还要冻人,我看着他嘴里冒出微薄的白气,他吹完了腿又吹自己的胸口,那被主子用力踩上去的胸膛,他幼稚又固执地认为呼呼能不疼,幼兽般在大雨中给自己舔舐伤口。

他好像不太看得清东西,一直抬手抹脸,我看着他弓起的后背,凸出的脊梁上的碎片,他的指头被雨水泡得沟壑重重,他好像听到了院外仆侍的声音,挣扎地跪好。

很匆忙,他好像很怕被人看到他坐着,行动间他扯到了腿上的伤口,他猝然栽下去,几个呼吸后又爬起来,双手撑着地面,面朝主屋跪着。

我看见他不断地摇晃,他好像很想让自己跪稳,但又控制不住般,一阵一阵地面朝下栽,他的脸慢慢红起来,一片潮红,映着他发乌的嘴唇,愈发诡异。

终于他跪不住了,慢慢俯下身,额头贴着膝盖,发尾在石阶上蜿蜒下来。

他生病了。

…他快死了。

初冬的雨那么冷,我看着院子里的树枝,昨夜雨那么大,那些仅剩的叶子也被吹落,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

我想起他昨晚的视线,他看向那颗珠子时平静又餍足的视线。

那么小就被送来异国的孩子,他的眼里除了怕就是眼泪,他怎么会懂这些。

…他看向房梁时,是在看我吗。

我难以控制地想,我觉得自己快疯了,我直直地看着院子里的身影,我能感受到他的生命在流逝,他的脚心都没有颜色了。

他不能回答我了,他快死了。

我想起他被送来后的种种,心里诡异地安定下来,我看着他的头顶,突然觉得他若是在今天走也好,采体之术太痛苦了,他母亲必然不知自己的孩子如此受苦,他今天走了,也就能和母亲团聚了。

他母亲逝世至今也不过一月,至死还在挂念自己的孩子。

他呢,他现在跪在那里,是不是有在想家。

上一篇:觅清下一篇:门主你好坏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