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现在是捆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崔院正尽点力,事成了,你的家人也能跟着你享享清福。”
崔佘安转过身,垂着眼道:“臣谨记。”
已入寅时,万盏宫灯摇曳在濛濛细雨中。
崔佘安走出殿门,候在坤宁宫外的下手金二看见他时,撑开纸伞走过去,为他挡住淋漓的雨水。
雨水击打在纸伞上,空灵细碎的声音搅得人心烦。
“师傅,您脸色瞧着不太对,是不是皇后娘娘为难您了?”
金二跟在他身侧,眉眼间都是忧色。
崔佘安接过他手中的伞柄,“你先回去,我自己走走。”
金二见他如此,知他心烦,便也不缠他,撑了另一把伞先走了。
雨水冲刷着石径小道,两边冒出了绿草,被雨水侵蚀后,愈显绿色。
他走到凉亭下,将纸伞斜放在地上,背手在后,望着南宫门的方向。
淅沥的雨声中忽然响起低低的笑声,只是一声后又归于平静。
晋拓洵啊晋拓洵,你到底图了什么?
就一个沈默,把你搞成了什么样子。
三十多年的人生都在为了沈默活着,筹谋了十五年,这盘棋局还没走完,你怎么说走就走了,而且还是因为救酆时茵而死。
你不是最恨酆氏皇族吗?
救她做什么?
既然一开始没想过让酆时茵死,当初又何故让我给酆时茵体内下毒?
雨水冲刷着地面,在台阶上溅起的雨点落在那身衣袍的边角,脚下徐徐往上升着潮湿的雾气。
崔佘安抬手搓了搓脸,才觉手心有泪。
他忽的又是一笑,叹了一声,撑着纸伞离开凉亭。
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一晚,直到翌日清晨时,还在滴答着小雨。
整个京都城笼罩在灰蒙的水雾中,就连呼吸里都带着潮湿的水汽。
宗府里。
沈默醒来时已是已时二刻。
她缓缓睁开眼,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眼,转头间便瞧见前方关着的雕花窗扇,旁边放着木架,上面挂着雪青色的鹤氅。
房间里的摆设一应熟悉,听着外面的雨声,沈默有一瞬间的恍惚,一时间分不清自己身处于梦境还是真实。
十五年前的场景再次现于眼前,房门推开,应是闻管家或是闻终的影子。
伺候她洗漱,为她披鹤氅,送她上早朝。
沈默闭了闭眼,一种突如其来的空虚填满了整颗心,就好似黄昏落幕时,只剩下孤独的自己走在一望无际的黄土中。
“闻终。”
她睁开眼,下意识的喊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就好像眼前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一切都回到了十五年前,就好似,这三个月就是她做的一场梦。
“属下在。”
闻终的声音穿透房门传了进来,让沈默有些恍惚,一度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房门推开,潮湿的空气席卷进来。
一道颀长的身影在地面逐渐拉长,锦缎白袍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缓缓抬眸,谢章俊美无俦的脸庞出现在她眼中。
龙章凤姿,俊眉朗目,与十八年前走进她房里的那个孩子截然不同。
沈默一下子回过神来,坐起身时,看到房门外倒映着一抹颀长的身影。
她敢肯定,那是闻终。
方才并不是她的错觉。
褚桓关上房门,走到榻前撩袍坐下,身上带着外面潮湿的凉气,逼近她时,让她朦胧的意识愈发清明。
“大人可睡好了?”
他伸手将沈默连人带被的抱进怀里,修长如竹的手抚着她的脸颊,在她鼻尖上亲了亲,“饿了吗?”
沈默怔楞的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无论是眉眼还是脸庞,都有着八岁时谢章的影子,她微抿了唇畔,看了眼房中的摆设,一时间浑身都别扭,更多的是不自在。
在北凉时还好,毕竟那是一个陌生的环境。
可回到西凉,且还是在她三个月前住过的将军府里,三个月前,在她面前还是规矩乖顺的孩子,不足她高,将她当做义父的孩子,三个月后忽然间就变成了男人,此刻抱着她,与她做着最亲昵的举动。
她说过,会接受他。
但是回到将军府里,她一时间难以跨越那个坎,她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沈默垂下眸,避开他深黑的眸,点了点头,“嗯。”
褚桓捏着她的下额抬起,直视那双潋滟明眸,“又在逃避什么?”
“没有。”
沈默想摇头,奈何被他禁锢着,只得再次重复,“你看错了。”
“是吗?”
褚桓低笑,掀开裹在她身上的锦被,拿起叠好放在枕边的宫裙,要为她穿上。
沈默按住他的手,尽量放缓呼吸,笑道:“穿衣这种小事,我自己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