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没有等到一天后。
子时,睡在他身旁的傅囹忽然哇哇大哭起来。
傅期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来,哄了半天不见好,以为她是饿了,不得不半夜前去敲了妻子的房门。
但屋内空无一人。
被褥叠放地整整齐齐,床榻上甚至已经没有了余温,只有一边的木桌上摆着一封被茶盏压住的书信,一锭这些年攒下来的满满当当的银袋子、以及一缕长长的白发。
萧无裳在信中说,她其实不姓萧,她姓易,叫易无裳。这个“萧”字,是她自己善于用“箫”驱使蛊虫,因而信口取的。
她是天生蛊体,傅囹就是遗传了她的体质。
这体质不祥,她刚生下来被亲生父母遗弃,再被绵族人收养,学了身蛊术,成了那一届最有望当上族长的继承人。
但她跑了。
她不喜欢常年寒冷的绵族,也不喜欢那里人人都戴着的假面,更不想当什么所谓的族长。
她说她有个师妹,叫易无凉,一直不满于她在蛊术上的天赋,常常和她针锋相对。她干脆告诉易无凉,自己无意来当这个族长。
易无凉便信了,甚至帮她想尽办法离开了那个地方。
她离开了绵族,隐了姓埋了名,过上了自由的生活,有了爱的人,有了期盼的未来。
本来是很好的结局,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怀孕了。
天生蛊体之人,并不适合生孕,就如同上天给你开了一扇窗,就必定会为你关上一扇门一般——超高的蛊术天赋,是用难以生育的代价换来的。
自古以来,有这个体质的人都很难受孕,就算怀了,也有可能会胎死腹中,哪怕把孩子生下来,他们的体质也大多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和母亲一样的天生蛊体,一种是虫卵在孩子还未出生时就已经扎根在了她的血脉之中,等孩子出世之后,蛊虫就会如同吸血虫一般疯狂吸食孩子的营养和血液,直到孩子变成一具彻头彻尾的干尸。
除此之外,身为天生蛊体的母亲,如果执意要生下孩子,也会对身体造成巨大的损伤,轻则变得体弱多病,弱不禁风,重则阳寿锐减,一夜白头、形同老朽。
幸运的是,傅囹是第一种,没有性命之忧。
不幸的是,她的母亲是第二种。
萧无裳本来不该生这个孩子的。
可她太舍不得了。
这是她和她这辈子最爱的人的结晶,她舍不得让这个突然到来的孩子消失,也舍不得让傅期眼里的惊喜落空。
她赌了一把,用自己的寿命,去换这个孩子降生于世的机会。
代价是从此以后,再也无颜和曾经深爱的少年郎在夕阳下相对而坐、相拥而吻。
甚至愧于再见一面。
她已形同老朽,蹒跚难行,而他青春年少,风华正茂。
会后悔吗?
徐瑾不知道。
她冷眼看着傅期如同疯子一般,找遍了所有萧无裳可能出现存在的地方,却始终找不到萧无裳的踪影。
那个和他相伴了数年的爱人,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他毫无办法,只能跪在寒风凛凛的夜里,放声痛哭。
最后一夜之间,原本正值青春年华的傅期,眼角遍布了细细密密的皱纹,白发丛生。
现在他也老了。
可他的爱人已经看不见这一幕了。
有一瞬间,徐瑾觉得傅期的身影仿佛与后来那个满大街拉着人、疯疯癫癫地问“萧绫”去哪儿了的傻鸟,重合在了一起。
时间是一个轮回。
而他们困于其中,兜兜转转跌跌撞撞,却都不得善终。
第49章 后悔
易无裳走了之后去了哪儿呢?
她回了绵族。
她离开的这十年, 绵族经过了几轮清洗与动荡,易无凉和另一个党派的师兄斗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两党都元气大伤时, 易无裳回来了。
绵族正是混乱的时候,没有领头羊, 注定走不长久,易无裳不想当这个族长, 但奈何被族人赶鸭子上架, 最后渔翁得利。
修这种邪门术法之人,身体最容易出毛病,易无凉也在这场内斗中斗白了头发, 万万没想到打到最后,是易无裳得了最大的好处。
她担任族长承接上一位族长的仪式那几天, 易无凉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没几天,易无凉带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徒弟易希离开了绵族, 从此开始游历四方。
几年后, 她在桃源村找到了傅囹。
之后的事情徐瑾就都知道了,没什么好继续看的。
看了也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但最令徐瑾最感到震惊的, 一是易无裳老去之后的那张脸, 竟然和几百年后的傅阿婆一模一样。
二是易无凉年轻时的模样——长得与后来的傅阿婧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