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呢?”常青语调严厉。
“但它酒性猛烈,非一般凡间酒所能比,对饮用者造成的损害极大。以慕神医现在的身体状况,无异于饮鸩止渴,再喝下去,只怕会有性命危险。”
慕云生只觉得头脑昏沉,过了一阵才慢慢反应过来:“你们的意思是,我能救无夏,但却要赔上自己的性命?”他自他俩的脸上一个接一个地看过去,“你们如此坦率,就不怕我从此离开无夏,撒手不管?”
“所以我才说,根本不该告诉他。”朱成碧咕哝着。
“神医会吗?“常青反问,“那日我送你,明明是出了无夏的,神医又为何中途折返?”
“我……”慕云生哑口无言。
“桃花酒就在此处,饮与不饮,全凭神医自己做主。”
醒来时,透明的水晶酒瓮就搁在他的床头。朵朵桃花犹如一双双通红的眼睛,逼视着他。
慕云生伸了手,指尖刚触到瓮身,立刻烫着了一般缩了回来。芊芊原本蜷在他枕边,被他惊动,抬头一见那桃花酒,立刻吱吱叫起来。
“你且不用着急,我不是不知分寸轻重的人。”他抚着小狐狸的头顶,“我还要跟你一起,去桃花岛呢。”
正在此时,敲门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急如骤雨。慕云生心中纳闷,不知是谁深夜来访,打开门,但见易子安独个儿站在外面,背上背着只匆忙扎起来的包裹,还在用袖子擦两额的汗。
“易大人这是……”
“嘘!”易子安将一只手指放在嘴上,左右看了看,凑过来跟他飞快地道,“赶紧收拾行李,算了,别收拾了,直接跟我走吧,再晚点儿,连命都要没了!”
他上前一步,拽了慕云生的手腕就要走。
“你是不知道,官家已经下了旨,明日天亮就要焚街,整个兴善街上男女老幼,无论是否患病,一个也走不出去!”
易子安拽了一阵,慕云生却只是立在原地不动。
“怎可能,不是连日来,都再无新增病患了吗?这疫病分明已经得到了控制,只除了那十几位昏迷不醒……”
“就是那十几位昏迷不醒的惹了祸!”易子安急得跳脚,“太常寺的和安大夫与我的恩师江大人都过来看过,说这十几位至今不醒,必定是病气又有新的变种,为保住无夏城剩余的百姓,只得牺牲整条兴善街!我这是看在你我毕竟身为同行的份儿上……”
“你那时也在,为何不提醒江大人,这十几位,如妞妞一般,只需金针唤醒,便可痊愈的?!”
易子安嗫嚅起来:“那,那可是我授业恩师……”
慕云生逼视着对方,他挣脱了易子安的钳制,朝后退了一步:“多谢易大人前来相告。”
他不会走,易子安从慕云生紧抿着的嘴唇中读出了这样的讯息。一股莫名的愤怒在他的胸中涌动:自己好意前来提醒,而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竟然选择要留下来,跟这些必死之人死在一处?
“你当我不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易子安刻薄地道,“你以为你靠你的金针,能力挽狂澜,在黎明之前,唤醒这十几位病患——说不定,官家还会再封你个比神医还要高的名头,到时候,可不正是功成名就?”他反手,再次将慕云生的手腕钳在手中,“只可惜,你酗酒无度,这双手早就是废了……”
话刚说到一半,突然便有鲜红液体一滴滴掉在被他抓住的手心当中。易子安惊愕抬头,便见慕云生另一只手捂着嘴,指缝间,正有鲜血涌出。
易子安吓得松了手。慕云生分明是含着血在嘴里,却是在笑,双眼都眯了起来:“易大人说得对,我多年沉溺酒乡,这身体早就是风中残烛。倒是易大人千金贵体,还是早点走吧。再晚,怕是走不掉了。”
这段话不长,他却分了三次,断断续续地说完。仿佛是为了回应他,从四周阴暗的角落中,闪现出了沉默的人影,挤挤挨挨,摩肩擦踵,将他们二人团团围在中央。那是些面上还残有疤痕的,正在康复中的病患,连同昏迷者的家人。之前跪地求过慕云生的老妇人也在其中。
无数双眼睛望着他们二人。却没有人开口。只有绵长的呼吸声。
易子安只觉得寒毛倒竖,他将包袱甩去肩上,又将袖子一抖,转身就走。凡他所到之处,病患都主动让开了,当他挤过去之后,人群又自动合拢。
他分明已经走出去很远的距离,却还是能听到,慕云生朝着病患们,一字一顿地说:“诸位放心,慕某在此向天发誓,定不相负!”
六
三年前,临安大疫。
疫病持续了整整一年,十间屋舍当中,倒是有九间是空着的,几乎是一座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