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记(全3册)(12)

那个方向,不知怎地,像是笼罩在一团浓稠黝黑的云雾当中。

“够了吗?”常青问。

“似乎还没有吃饱……”

他叹口气,将画笔抽了出来,看似无意地朝画卷上落了几下,鲛人的尾部终于得以完整,忽然就活灵活现起来,有如神助一般膨胀了体积,生出了血肉,从画卷上直接跳入了海中,朝着海面上那团云雾而去了。再看画卷之上,还是原来那只缺了几笔的鲛人。

“等撑坏了肚子,又要回来趴在桌子上哭了!”

“姑娘最近好久不曾进食,就让她一次吃饱吧。”

常青扫了她一眼:“也不想想是谁画出了你们俩个,这会儿倒帮起她说话来!吃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你只当她就是吃?”

黑衣的少年站在海风中,不知怎地就威严起来,“吃乃是造杀孽,任何理由都无法掩盖这个事实。”

海面上那团云雾在风中盘卷起来,层层浓缩,最终成为一团黝黑粘稠的阴影,生出几根纤细伶仃的肢体,踩在海水里,竟是一脚深一脚浅地,朝着他俩这个方向走了过来。阴影当中,无数的眼睛争相蠕动,一个接着一个地睁开。

“更何况,她每吞噬一只妖兽,也便是将其罪孽统统继承下来,再背负着活下去。”

阴影已经上了岸,尾部还沉重地拖在海水中,朝他俩气势汹汹而来。翠烟半伏在地,将头埋在沙土间一动不动。常青却神情自若,一面说教着,一面转动手腕,在画卷上空白的地方挑了三笔,一团活生生的火焰立时就自画卷中脱出。他抓过火团,朝面前那团粘稠的东西一举,光芒之下,它竟如同阳光下的雪团一般,嘶嘶作响地开始蒸发。

他举着那光焰,如同举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割开浓重的黑暗,一步步朝阴影的中心而去。待他终于止步,面前的双髻少女面色疲惫,眼下有深重的黑色。

“……我回来了,嗝!”

黑暗在他们周围嘶嘶蒸发,他回以全世间最温柔的笑,“想要的东西,可有拿到?”

“嗯。”她给他看手中小瓶,“鲛人之泪,晒而为盐,价值连城,有异香,可肉白骨,起死生。高子玉空怀宝山,却始终没有醒悟。”

“这下可吃到饱?”

“啊,”她懒洋洋回答,“算是一偿夙愿,下次再找什么新的妖兽来吃呢?春韭,啊不,翠烟,去看看《白泽精怪图》上接下来还画了些啥?”

“这图居然落在你手里,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不过,据我所知,现存的鲛人部族都躲去了深海,今日竟然如此之巧,正好一群鲛人在浅海经过?”

常青眯起眼睛来:“是啊,好巧。”

朱成碧鼓起面颊,却忽然叫起来,在原地团团转:“糟了,糟了!光顾着吃得高兴,忘记留一个人付咱们饷银了!”

常青咳嗽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要是靠你,咱们全都得喝西北风。幸好我之前收了预付款。”

“常大人英明神武!”朱成碧笑眯眯晃过来,一把抽走银票,“公款没收!”

“喂喂!!”他扑过去抓,没抓住,“你再这样,我要请辞!”

“等你攒够三百两银子再说吧!”

大梁崇安六年仲秋,南巡纠察使贾书柏率众出海,遇风船覆,无人幸免。时逢怪云罩海,盘桓半夜,渔民尽皆叩拜。

第二章 胡眼蜂

锵,锵,锵,是金锣相击,足有三声。

那并非普通的金锣,仅有弹丸大小。一只拳头般大的蜂将它系在细腰上,不时用腿儿拨动着。徐若虚之前从未见过这样的蜂:胸腹皆覆着绒毛,一对儿大眼湛蓝剔透,如同琉璃。它悬停在半空与他对视,翅膀嗡嗡作响,然后往旁侧一闪,径直飞走了。

徐若虚按捺不住跟了上去,那只小小的金锣在空中闪光,悬悬停停,倒像是一路引着他。父亲唤他的声音紧随身后,他也顾不上回头,只紧紧地跟着那只蜂。直走到一处巷道,七层六棱的莲心佛塔朝巷道中投下清凉的阴影,飞檐下莲花形状的风铃缓缓转动。佛塔对面是一栋三层木楼,二楼的圆形大窗上雕着两枝开得正盛的山桃,窗外挑着只斗大的圆滚滚的“朱”字灯笼。却原来已经到了天香楼。

佛塔本是清静之地,天香楼虽说是无夏城中最出名的食府,却又常常几个月也难得开门一次。但如今,楼前却挤满了闲人,围作一圈,个个伸长了脖子,朝圈内望去。那只蜂往人缝里一钻,顷刻便失了踪迹。从圈内却传来了更加响亮的锣声。今日徐若虚特地戴了翠纱帽,穿着新制的曲裾黒缘的深衣,好叫自己跟在父亲身后时,看起来能有个满腹诗书的书生样子。但他毕竟只有十三岁,此刻心急如焚,干脆仗着个子小,提起衣摆来一猫腰,顺着人缝挤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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