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整个人就仿佛一场退不回的错误,就是键盘上怎么按删除都无济于事的程序,我的眼睛换了一只旧的,看东西模模糊糊,身上留下这些刺青,还有我这怎么想都想不通的脑袋。
人被绑住扔进水里,总要挣扎几下的吧。现在我想挣,我得把这绳子挣断。想到有无数东西要我死,想到有人亏欠我,想到我要闹出噪音,我就有种按不住的兴奋。我有翻江倒海的愤怒,不烧一场我没办法停下来。
因为我觉得……宿命就是,你天之骄子,就会成笼中走狗;你力争上游,就腹背受敌,孤立无援;你自认独一无二,就让你廉价可替换,你喜欢上什么人,就会被人耍得团团转。
我想了那么多人,争斗不休的脏东西、敲骨吸髓的教会、冷漠陌生的人,我似乎每个都恨,但其实我都不。
我只恨你,我来这该死的教堂,念这该死的经,信这该死的神,纹这该死的刺青,瞎这该死的眼,都是因为你。你自私、轻薄、不负责任、拈花惹草,阴魂不散,我谁都不恨,我只恨你。”
艾森说到这里,已经没什么气势了,他蹙着眉,面容如同一片云雾中的雪肤花貌,眼底和鼻尖泛红,顿失血色的皮肤在昏黄暧昧的灯光下粉妆玉砌,散乱的几缕头发才为这美人的脸添上生气,他意识到自己或许要哭,便抿着嘴甩开头,抖落了束发的发圈,垂落的头发遮住他的脸。
安德烈不受控地伸手去拉他,:“艾森……”
艾森转回头盯着安德烈,一道泪从他红通通的眼底向下坠,艾森哭了,他的表情与其说是悲伤,不如说是委屈愤懑和倔强,他说:“我的人生,就是一场长远的失望。”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安德烈猛然想起艾森小时候跑去摘花那欢天喜地的样子,那小孩儿天不怕地不怕,纵横肆意,一路快活潇洒,就像他自己当年靠杜撰第二人格好生过活一样,艾森本也摸索出了自己的路,但安德烈一脚插进来,叫他留下来。
留下来。这个安德烈原以为一生都能骄傲活下去的孩子,现在告诉他,一切都令人失望。
这仿佛一道锤砸在了安德烈身上,他几乎原地打了个冷颤,他双手握住艾森的手,试图说点什么,他曾经那么真挚地祝愿这孩子一路向天上飞,为什么现在他会沉甸甸的在地上滚?
“别这么说……艾森,求你……”安德烈语无伦次,满脑子都在想,他让艾森哭了。
艾森不开口,他的表情逐渐冷却,就像他刚才从未抱怨过任何人一样,他把亮出的刀和火往胸腔里收,但那句“不烧一场我没办法停下来”却似乎更外放了。安德烈感到一阵惊恐,他在这个时候才第一次有预感。
可这时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艾森的怒和怨范围之广,几乎是赤/裸裸的威胁,不是一个他可以劝住的,他只能用自己能做到的说。
于是他开口了。他说:“艾森……别这样,不是你想的那样。喜欢谁并不是会被耍得团团转,我从来没想过耍你。”
他说着颤抖地抱住艾森僵直的身体,像抱住一片即将沸腾的大海。或许是他多年刀尖舔血的直觉,他浑身每个细胞都在叫他逃跑,艾森要破坏什么,且不是针对他,跑得越远,才越不会被波及。
但是安德烈没有跑,他的指尖没来由地颤抖,他抬起头吻艾森的下巴,柔声细语地说:“我绝对不会,我发誓……艾森。”
艾森低低眼神,看了他一眼。
“我有我的顾虑,”安德烈平添了一些信心,“我们的关系很复杂,还有赫尔曼,赫尔曼他……”
刚说出这个名字,安德烈就觉得不好,他不该说的。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艾森挣开他,转身就走。安德烈拦过艾森,这次也一样徒劳无功,艾森在下定决心的时候,是不管不顾,不计后果的,他走得非常决绝,面无表情就像从来没来过。
安德烈好不容易先他一步堵在门口:“……我还没说完。”
艾森的眼神似乎都没在看向人间,他远远地望着什么东西,安德烈心跳加速,他早知道艾森眼里的世界和普通人不一样,但现在这冷冰冰的眼神,无论如何不是望向一个五彩缤纷世界的眼神。
艾森伸手把他推开,拉开门走了出去,全程不看他一眼。
安德烈撞在沙发上,看着艾森走出去。
门还在摇晃,安德烈揉着自己的手臂,浑身发冷。
他杀过人也见过死人,艾森带给他的那种恐怖,不是人类缔造的,就像是一个人站在雪崩的山中间、地震时跑到了猛然裂开的大地面前,或是在太平洋风暴漩涡中驾一艘小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