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吧。”艾森放开他,朝他眨眨眼,“祝你开心。”
安德烈拍拍艾森的肩膀:“这你放心。”然后他转过身,吹了声口哨,年轻男孩儿女孩儿跳起来跑到他身边,一人挽住他一条手臂。
艾森转回头,和一群根本不熟的人喝酒。
周围一片吵闹。
他重复播放脑海里的最后画面,安德烈的手插在口袋里,个子娇小的男女像两只夜莺与黄鹂鸟飞在他身边。拜托,这西装还是艾森付钱买的,脱下来的时候有没有征询过老板的同意?!
艾森噌地站起来,大步流星朝四楼的房间走去。
走着走着想起来,那确实是来征询过老板意见的。
那又怎么样?
艾森走到安德烈的门口,咚咚敲门,敲了两下门就开了。
“找谁?”
“我们聊一聊吧。”
“现在?”
“你忙吗?”
“那倒不忙。”安德烈拉开门,房里空无一人。
艾森扫视一圈:“他们呢?”
“他们喜欢德城队,我不喜欢,大家不欢而散。”
艾森狐疑地看了看他,不过反正安德烈也不是能看穿的人,干脆不管了。
“哦。”艾森走进来,站在房间中央,像巡查城邦的国王一样叉着腰扫视了一圈。
安德烈跟上来,歪着头看他的脸:“聊什么?”
艾森心不在焉,有点想转移话题:“我想想。”
安德烈看着他,突然笑起来:“我就猜你要多久来。”
这句话让艾森的脸色迅速冷了下来:“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安德烈耸耸肩,转身要走,却被艾森一把拉住,他被拽回来以后,感觉有点不妙,似乎说错话了。
“你觉得我会来是因为什么?”
安德烈向后退:“算了,我们别聊这个了。”
“说啊。”
“没什么,可能因为你关心我吧。”
艾森的脸色有点泛红,似乎在忍受怒火:“你钓人上瘾是吧。”
安德烈没说话,投降似地举举手:“我错了,我们不要说了。”
艾森注视了他很久,然后才开口说:“我受伤不能动的时候,要死不死要活不活的时候,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哪里得罪过你,以至于你特别恨我,或者就只是因为你做人做事不顾后果。我一直想不通,伤口怎么都长不好,我也不想睁开眼,但你非要来叫我。
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伤口长好是先会痒,然后再结疤,过了这么久,也许还有痕迹,我以前都死掉了,没有经历过这么一个康复的过程。我不是因为想抽烟才抽烟,只是那东西可以止疼,刚醒来的时候,晚上疼得睡不着觉,只能咬着枕头忍过去,那时候我也在想,我是不是哪里得罪过你。
有很简单的路,我为什么没走?
我也不知道,我的头脑一片乱,我本来轻轻松松地过着,很多事我不必去想,但一旦开始想,就怎么也想不通,不如你来帮帮我?
有时候我又在想,假如把我的钱全部平均分给世上的所有我,那我能分到多少?约等于0吧……过去的7年来,美其名曰‘守卫时空’,死了不计其数的我,脱羧地有条由我的血流出的河,婆娑城有伢精收集的一万条我的小腿骨,甚至还有个集市,专门买卖我的器官。这些我都见过,那时候我当自己没看到,因为我不在乎。可我躺在床上的时候,想这些东西想得睡不着,我也会随随便便地死掉,随随便便地被分割,一部分给天狗,一部分给地卒,下一个我又会重新出现,对谁来说也没损失。我闭上眼想起世上有无数东西要我死。
我还想起主教们。有时候我去外面杀东西,在午夜独自走回教堂,他们有时在泡玫瑰花浴,有时在奏琴,有时在逗小男孩,我从他们身边经过,他们全都收气闭嘴,我身上的血流进他们的浴池里,那时候我当自己没看到,因为我不在乎。可现在我在想,想不明白为什么,我被招来当圣子,出身高贵,天资无可挑剔,何至沦落至此。如果我每次驱魔传颂了他们的名声,他们除了工钱,还要付给我什么。我睁开眼就想起他们亏欠了我很多东西。
我还想起无数时间线上爬着的人,跟我素未谋面的人,跟我毫无关系的人。我为什么独自死,功名利禄一样也没捞到。为什么不干脆来朝拜我,来求我,或者恨我也可以,我想发出声响,总之别让我独自死。他们总说这事不能告诉人们,人们会疯。那就让他们疯,大家一起疯总好过我独自想这么多。总有一个人要当厄瑞波斯,为什么非得是我呢,干脆人人都来当。太安静了,我呼吸的时候就想起我活得太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