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可以明白了,是手。
几双手扒住他的肩膀,打他的头,将他跪压在地上,脸贴在床面,掰起他的腿,一如当时试图杀他的手法,只不过这次,安德烈看不见、摸不到,也无法反抗。
只有他的狗飞快地冲过来,往他身上扑,朝着几个方向大叫,它来的时候,安德烈猛地被放开了,跌坐在地上,看着狗在他面前狂吠的背影。
但不一会儿,手又卷土重来,狗再怎么叫也不管用,有股力量把他往床上摁,狗在他脚边着急地打转,直往床脚撞,安德烈这次有种特别糟糕的预感,他使劲挣扎着,扑腾下床,把狗推出了门外,然后快速甩上了门,下一秒他就被整个掀翻到了床的另一侧,半个身子探出去,堪堪吊在窗户边。
狗在门外疯狂地叫,又抓又咬,在门口不停地转。
大概十分钟后,门锁才咔哒响了一声,安德烈拉开了门。
他看起来像是又死了一次,衣衫不整,脸上的一道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等他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伤都已经不见了。他伸手抱住狗,把它抱在自己怀里,狗呜呜咽咽地舔了舔他的脖子,他把脸埋在柔顺的毛团中。
和死魂较量的秘籍是:保持清醒。
地狱般的三个月里,安德烈被恨着他的冤魂们杀了又活,活了又死,每每他们出现的时候,空气中都会突然传来一阵硫磺的臭味,有种潮湿的黏腻感笼罩在他身上。紧随其后而来的残忍的虐待通通以一场死亡结束,而后安德烈会再次醒来,他们就在身边等待。直到他们或许是耗尽了灵气,自然消失,筹备下一次再来。
折磨的手段千奇百怪,被鬼杀掉不会死,所以不管是安德烈还是他们,都有大把时间。他们不断地发明新的方式,虽然没有工具大大限制了他们的发挥,但人体本事就有无尽的想象空间。
一开始地扇、打、踢、踹留下外部伤已经不算什么了,即便他们发狂发狠用牙齿撕裂安德烈的脸或挖走他的眼也不算什么稀奇,到后来一次次看到安德烈的死状似乎也没什么意思。但某天在那冰凉黏腻的手不经意碰到他舌头的时候,安德烈还是恶心地皱起了眉头。
这便开始了另一种折辱。
口口是件非常奇怪的事,安德烈甚至都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东西,他向后摸时什么也摸不到,但感觉是真实的,或许从外人的角度来看会更奇怪。安德烈自己躺在床上,手抓着床单,被撞得向前动,像一场诡异的口口;或者被压在地上,被顶得摇摇晃晃,脸擦过地板,口水流在脸颊边。
对安德烈来说,这有点太奇怪了,但因为没有嗅觉和视觉,而且鬼魂的那玩意儿凉凉如同一道细微的空气,他其实没有实感,比起被暴揍、被溺水、被杀死,这种还能让自己感觉到舒服和刺激的行为对青春期男生是一种得天独厚的工具,他从这里学习了男人后面的诀窍,坦白地说——虽然或许很奇怪,也不道德,但安德烈确确实实是爽到了的。
大概是某个黄昏,安德烈抓着枕头闭上眼,那细细凉凉的东西撞到了他最舒服的位置,他叫得开心,贴着床单蹭,突然一切都停了。
还是第一次,他们消失的时候安德烈神智如常,不是崩溃或者死掉。
安德烈停下来,四处看看,确认他们是真的不在了。他站起来赤身裸体在房间里走了几圈,边边角角都摸了摸,没有发现他们存在的痕迹。
安德烈坐在床上抽了根烟,看夕阳从他脚边一路退到地平线下,月亮挂在天边,路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
在一片沉默中,他突然笑了一下,久违的,他重新又感受到那种占上风的感觉,那种赌博输到最后一个硬币接着大逆转的兴奋感,那种明白只靠自己的意志,只靠自己的力量,就能在这不公平的残酷世界里照料自己的倔强和自豪。他就像12岁时一样,站在长长的斜坡前,只有自己,来往前走这段路。
他穿上衣服,洗了脸,站在门口。
三个月了,他趁着某天自己清醒,他们不在的时候把狗送到了楼下的一位女士家里,除那天就没有出过门,除了他清醒的时候能给自己做些饭,打理打理,一旦他们出来,他就得被拽过去死去活来,终日被这看不到“一团气体”折磨。
有时候他甚至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出不去了,只能躲在房间里发疯,活着就是为了给他们泄气撒火,一切都完蛋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安德烈捕捉到了一些魂灵的逻辑,尽管它们多半已经失了智,漫无目的以折磨自己为乐,不代表安德烈就得予取予求,卑躬屈膝,放弃自己的人生,或许他的人生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也不是为了成就什么,他夺取了四个人的生命,按照生命平等原则,安德烈的余下人生给他们赎罪或者干脆以命抵命也是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