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耶霍斯望着洞口石头的缝隙,看着日光渐起,过了一会儿听见了鸟叫,有蛇从洞口爬过,擦过落叶,拖出一阵沙沙声,树木大叶里积攒的雨水被风一吹,哗啦啦砸在地上,碎了一地的水,阳光照进石头间的缝隙,打在燃尽的火堆上,照亮一片黑色的灰烬。
迈耶霍斯沉重地叹了口气,倒在地上,盯着直射进来的日光。
他开始等待,石洞外的天明了又暗,暗了又明,雨断断续续地下,臭虫和蛇爬进来,有条不知名的虫爬到他脸上,在他耳朵边打转,他侧躺着一动不动,不咳嗽的时候呼吸缓慢,如同死掉了一样。那虫子在耳朵周围转了半天,准备往里面去,迈耶霍斯喉咙一阵疼,又咳嗽起来,惊得那虫子掉了下来,四肢并用朝角落里爬走。
他咳了一会儿又停下来,夜里他不点火,静静地躺着,有那么一会儿月光撒在他脸上,他听见洞内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确信还有很多生物在黑暗里注视着他,等待着他的死亡,好一拥而上,大快朵颐,他是唯一一个在鬼门关徘徊的人,其他的眼睛都守在门口。
偶尔他听见枪声,但他已经分辨不出来过了多久,枪声渐远,他还看到过照明弹,巨大的光亮送进来几秒刺眼的光亮,他听到过车队的声音,也是逐渐朝着一个方向远去。
后来这些热闹的声音就都没有了,无与伦比的安静。
有个晚上,迈耶霍斯心中充满了不详的预感,他点燃了火堆,看着灰烟徐徐地穿过石头向外飞去,火光的明灭一下一下闪烁,他搓搓手,望着洞口。
他早就知道要死,也不奢求回家,他现在躺在地上,望着洞口,深切地恨着安德烈。他们需要子弹,他没有枪,结果不了自己,也没有刀,他只剩一些食物,和不该有的希望。
直到火烧尽,烟散到遥远的、遥远的地方,也没有人来杀他,更没有人来找他。他这时候已经确定,无法归家了。
他躺着等待,原本在等安德烈,现在在等死神。爬虫在他身上爬,虱子咬破了他的脸,他的脚边长了苔藓,他感知到几个、或者是几百个日夜过去,洞外的光来了又走,重复地有些单调。
他后悔没在他们走的时候求红发杀了他,如果求红发,红发一定会同意的。
他咬了口面包,闭上眼,晕晕乎乎地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洞外一阵响动,接着一块石头被搬开,有个人就着向里望,迈耶霍斯看不清这个背光的人,抬手挡了挡,看见那人又继续搬,最后整个洞口光秃秃的,阳光洒了迈耶霍斯一身。
安德烈拖着脚步走进来,手上腿上还在流血,皱着眉看了一眼迈耶霍斯,伸手摸了摸他的鼻息,松了口气,如同倒塌一样地坐了下来,自言自语摇摇头,仿佛死里逃生地骂了一句操。
他们击杀了目标,在宅邸一片慌乱时趁机逃跑,躲避追击,东躲西藏,终于熬到了那些人的撤离。三人准备离开,安德烈说他要回山洞,队长和红发对视了一眼,队长又拍拍他的手臂:“你确定?他大概已经死了。”
安德烈点点头,背上了包,队长和红发给他分了食物,什么也没说,沉默了好久。
红发在安德烈走的时候突然叫住他,说祝他好运。
安德烈一路朝这边走,伤还没有好全,饿得体力不支,现在正在山洞里包扎伤口,迈耶霍斯则在旁边喘为数不多的最后生命。
“这病是传染的,”迈耶霍斯说,“我没有告诉你们。”
安德烈缠好了手臂,咬断绷带,看了他一眼。
“我儿子十五岁,马上就十六岁了,就当他十六岁吧,”迈耶霍斯说,“他长得像妈妈。”
安德烈喝了几口水,看他:“你还有力气说话。”
“就这些了。我和她8月15日结的婚,她那天生日。”
安德烈没有回话,开始整理回途的背包,任由迈耶霍斯絮絮叨叨地讲他人生的各种片段。
迈耶霍斯突然停了两秒没说话,接着便如同被抽了一巴掌,很轻地说:“我要死了。”
安德烈停下手里的活,站起身转头看他:“我知道。你也知道。”
迈耶霍斯朝他伸出双手,似乎想握握他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又哭出来,眼泪冲着他的眼屎滚下来,他疲惫苍白的脸上胡茬乱长,沟壑里积着湿漉漉的泪痕,似乎要说什么,但又说不出口。
安德烈没有接他的手,转回头继续收拾,跟他说:“睡吧迈耶霍斯,我会带你回去的。”
他带迈耶霍斯上路的第三天,迈耶霍斯就死了。
此前两天,迈耶霍斯已经完全失了智,他说些听不懂的胡话,哭哭叫叫,偶尔大力挣扎,不愿走路,认不出安德烈,说有东西在追他。他的这份力气,完完全全是死亡的征兆,他甚至感受不到伤口的疼痛或饥饿,仿佛一个吃多了亢奋剂的年轻人,歇斯底里,神经兮兮,而安德烈则以超人的镇静,做他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