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着镜子,扯起了嘴角,笑了好几次,等到脸上肌肉放松了些许才走出门外,开始着一天的循环。
阿黛尔回来的时候刚好是正午时分,外面暖洋洋的,门被推开时,微风划进坚里,带进了一丝生机。她脱下了外套,直接坐在了餐桌旁,喝了口蔬菜汤,把气捋顺后从口袋拿出一小包肉,以及纸包着的几片柠檬*。
“营养都在这里了。”
每次阿黛尔到咖啡馆时,都会点杯茶,配上几片柠檬,然后偷偷把柠檬片放进口袋里,带回来给她父亲。如果不这样做,几乎便没有机会找到别的食物代替了。
阿黛尔切了一小半柠檬,分别放在了她和安德娅的杯子里,剩下的也都落在了另一只马克杯里。她重新坐下后,才耸了耸肩,抿起唇:“至少今晚有肉汤喝了,不然我都怕我父亲撑不到夏天了。”
“他会撑过去的,他一向都会。”安德娅转头打量正在打嗑睡的老先生,他看上去平静放松,也不似在痛苦之中。一年又一年,他都撑过来了,就像她们一样。
他能撑过去,她们也能撑过去。
她们能撑过去,他也能撑下去。
“希望吧。”阿黛尔低声道,长叹一口气,声音带点唏嘘:“但你知道,现在就算有粮票也基本上换不到食物了,说起来我这袋肉还是德国人给的。看,没了他们,我们都要饿死了。”
安德娅从来都不太懂得如何安慰人,更何况阿黛尔说的都是事实,她们也不用听一起没什么用的安慰话儿。
现实生活就时每多过一天,生活便更难过了。
以前有粮卡还算是能换到食物,最不济也只是要多跑几家店,总能换到些什么。
现在却不再是这样了。所有食物依旧有定额,比如说面包分量稍微提算到每人每天可分配25克,可是另一方面却规定了每天可换领的食物。牛奶、面包、鸡蛋、肉等都只有在指定日子才能换领,而且巴黎人也被划分成不同类别,像是工人、孩子和母亲,每个类别也同样有相应的时间去兑换粮卡。*
极大部分人都骨瘦嶙峋,死气沉沉,尤其是几岁大的孩子,脸上也没有笑容。
曾经有次安德娅从咖啡馆走出,在转角处刚好碰见一个小女孩正在翻找垃圾桶,小小的身影看上只剩下几分意志在支撑,摇摇晃晃,似是随时会倒下。她终究于心不忍,上前把女孩牵到一旁长椅,掏出了装在口袋里的面包,塞进了她手中。
小女孩无措地眨了眨眼睛,忽然豆大的泪水便落了下来,干旱枯燥的发丝也都沾在脸上。
安德娅拿出手帕,替她擦了擦眼泪。在小女孩站在她面前的瞬间,她才意识到她到底有多瘦弱。明明八、九岁的脸孔,身板却是像六、七岁的孩子,甚至双颊也凹下去了,眼睛载满与年龄不符的成熟。
过了小半会儿,小女孩才稍微微平静下来,只是声音还有点发颤:“谢谢你,对不起......我知道我不应该收下你的食物,可是......可是我弟弟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妈妈也生病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安德娅眼眶一阵酸涩,蹲下身,替她绕好头发,柔声道:“别害怕,没关系的,你好好收起来,别让人看见了。”
这就是现在的巴黎,所有人都活在绝望痛苦之中,没有人能幸免。
阿黛尔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那你呢,昨天去见了那个德国人,一切都还好吗?”
说还是不说。
安德娅低着头,用叉子搅了搅碗中的菜,抬头时已经把笑容挂在脸上,让人看不出端倪。她轻声道:“还好。”
“那他呢?”
阿黛尔不会直呼弗里德里希的名字,她也从未呼唤过任何德国人的名字。
我们只有利益关系,我每天都要提醒自己这点。阿黛尔的解释。
“也就那样吧。总不能很好,如果他过得很好,那我们就是我们将要不好了。”
说到最后,安德娅的声音带上了些许苦涩的笑意。
空气中有一瞬静默,阿黛尔叹了口气:“你想得通就好,不要太执着了。”
“我知道的。”
安德娅轻喃,没有再多说什么。关于发生在弗里德里希身上的一切,她都只能接受,并不能多言一句。他是爱人,也是所有人眼中的敌人。她可以可怜自己的爱人,却不可以要求别人如此。
从她决定要戴上微笑面具的时候,便难以脱下了。每天她都装作一切如常,做着每一样她曾经做过的事,没有任何异常,那几封信被她藏在冬天大衣的口袋里,放在衣橱的一角,无人知晓,也无人在意。
有时候安德娅会独自散步到杜乐丽花园,把绿椅子搬到树荫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很快一天便又过去了;有些时候,她会到塞纳河畔打发时间,看着附近年轻男女在玩乐,自己则拿着纸在涂画;有些时候,她会留在阿黛尔家中,什么都不做,只在窗边看着日升月落,待时间慢慢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