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将军忽然站起身,身高八尺的魁梧壮汉立在那里,便挡住了大片的阳光,彷佛瞧着他的影子,便瞧见了抵挡住十万金兵的雁门雄关。然而下一秒,这万里雄关便直直的跪下,他沾满敌军鲜血的手结结实实的撑在地上,常将军跪在大殿上,像是恳求孟湘,又像是在恳求每一个人。
“这一月间我自邺城往返九华山已有五次,一路沿途尽是白骨森森,我欲挽救黎明百姓于泥浆,保全中原大地于乱世,奈何谦王势大,金兵凶猛,若无长公主相助,中原必亡。我亦自知我这一条命是仰赖长公主的情分换来的,若长公主肯看在天下百姓的份上助我一臂之力,待战事终了,我必定提头来见!”
常将军重重跪拜了一番,便起身大步向外走去,他久留不得,虽然除掉了陈玄公和金铁衣,但京城依旧被谦王牢牢地掌控在手,他不肯派来救兵,邺城瞬息之间都有可能被破。即使朝政再乱,常将军也无法坐视不理,他忠于皇上,忠于百姓,邺城一定要守住,绝不能让金国蛮夷之人再踏进一步。
常将军走了许久,依旧没有人出声,她们这一月间虽从未下过山,不过想闯上山的大大小小的亡命之徒也都见了不少,一开始还诧异,怎么什么货色都敢打九华派的主意。后来见得多了,不免好奇,留了个活口多问了几句,才得知山外早已是一片人间地狱。
只是以她们同秦红药之间的情分,是万万做不到去回应常将军的恳切请求,也只能沉默。一室的人从晌午坐到了日头西斜,一如这一月来的每一日。终于,孟湘撑着桌子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温和道:“小绘,劳你扶我去玉儿那,我想去看看她。”
说来也是心里后悔惭愧,这一月里她都不大敢去见萧白玉,若是她不曾隐瞒,若是在黄巢墓中就一切真相大白,是否那两人之后便再无那么多生离死别的纠缠,是否现在也不会伤的如此之深。沈绘应了一声,扶着她缓步走向掌门房外,待到了房外,沈绘自觉地松开了她,退了几步。
孟湘感激的看了她一眼,转头对着紧闭的房门,干瘦的手松了又握紧,好不容易抬起来,轻轻的敲了敲房门,只是声音一出口还是带了些颤音:“玉儿,是我。你……不必开门,我只是想同你说几句话。”
孟湘再怎么竖耳倾听,门里都没有一点响动,她心中酸涩,却又觉得不得不把方才得知的消息告诉她,玉儿应是很想知道的,关于秦丫头的一切。
“方才常将军来过,同我们说,半月前大金举国上下为太子举行了国葬,封号太/祖。而今日是金国太宗的登基大典,金国的第一位女帝。金太宗继位后的第一道命令,便是挥兵南下,不死不休。”
她喘了口气,还要再说,扶着的门框却出乎意料的打开,门里门外的人都是一怔。萧白玉太久未见阳光,哪怕只是暗淡的夕阳,照进眼中也极度不适,她在血红的夕阳中闭了闭眼,嗓音万分沉哑:“孟前辈进来坐罢。”
孟湘抬头看她,迟迟回不了神,如血的残阳在她身上渡了一层淡淡的光,如此的遥远,如此的寂静,彷佛下一刻就要融化在血色中。她雪白的身影在残阳的余晖中移开一步,给孟湘让出路来,这一晃却荡出了衣衫下大片的空落,似是衣衫包裹的并非是她的躯体,而是一团触手及散的空气。
直到萧白玉伸手来扶她,孟湘才全身一抖,一半是碰到了她阴冷的手,一半是心中忽热按泛起的绞痛。屋内更是半点阳光都不见,窗棱严密的合着,若是萧白玉把那一道门关上,屋内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恍如永生的黑夜。
萧白玉顿了一下,还是敞着门坐了回来,终是给阴暗森冷的房内透进了一束光。她背光而坐,融融的光影将她的身形晕的更加消瘦,孟湘看着她都有一种错觉,她远远的倾听着自己,可自己的声音却无法触及到她的衣角。
孟湘想着她这一月都是在漆黑的房内默默坐着,不吃不喝,不想不睡,没有一丝光,没有半点声音,鼻中狠狠一酸,竟是不自觉地掉下泪来。萧白玉像是看着她,在晕黑的光影中眼中的波光一闪而过,又归于沉寂。
孟湘忍不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感受到她没有一丝温度的指尖静静的躺在自己手心,如同流尽了身体中的血液,不管怎么用自己的掌心去温暖她,依旧透着森森冷意。孟湘哽咽道:“玉儿,是我对不起你,倘若我没有藏起来那张皇榜,倘若我没有去寻常将军,一切都不会变成这个模样……”
“并非是孟前辈的错,谁也没有错。”萧白玉的嗓音沙哑而柔和,低沉的平淡的语气,却隐隐透出股歇斯底里的阴沉,听的孟湘阵阵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