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虞家的冤案能否翻案,皇城内的天子都不会让她再成为当年那个虞家幼女,她亦不能和当朝首辅的独子结为姻亲,那是在打天家的脸。
可天子威严不可挑衅,皇帝怎会有错,纵然他有错,那也是旁人的错。
余安闭了闭眼睛,心里默念着,这是最后一次。
眼睫掀开,推开柜门的手缓慢沉重,却带着一丝坚定的意味。
*
清走了来闹事的一众人,大理寺门口清净了不少,未找到丝毫证据的孟仲离去时深深回看了一眼。
陆允时却是直接转身离开。
回西苑的廊道,陆允时在这数月来,走过无数回。每一回,却有不同的心境。
再次见到余安时,即便那人满身狼狈,心里还是会悸动不已,但更多的是心疼和愤怒。
心疼她满身伤痕却仍高高举起剪刀,亦愤怒她为什么偏要同顾淮来往,为什么偏要处处隐瞒他。
愤怒自己如同废物一般,言而无信,明明承诺保护好她却还是害她受了伤。
突然,跨过门槛的脚一顿,悬在半空。
只一瞬,陆允时甚至忘了呼吸。
敞开的柜门空无一物,只剩下一堆杂乱不堪沾着泥土的衣衫。
她又不见了。
陆允时忽然有些站不稳,虚扶了下门框,颤.抖的指尖生生将门框捏出了裂痕。
垂下来的长睫颤了颤,看上去竟有几分脆弱。
“咚。”角落里传来微弱的声响。
可此刻这点微弱响动却像是一柄锋利却又温柔的刀刃,直直斩断那只无形扼.制陆允时呼吸的手,霎时心脉重新剧烈跳动起来。
与此同时,陆允时感觉脑海中那根紧绷欲断的弦,“啪嗒”一声断了,断的彻彻底底。
数日来重重心绪纷至沓来,悉数将他裹挟在一种名为失而复得、劫后余生的后怕和愤怒情绪中。
他失控了。
余安右脚伤得有些重,身上的衣服早就脏的全是泥,她忍着痛脱下衣裙,重新披上干净的衣裳,却还是不小心踢到了一旁的屏风。
遽然间,屋内响起一阵急促的步伐声,隐约带着极大的怒气。
余安系扣子的手一顿,几日的躲躲藏藏令她心神不宁,闻声连忙一回头,在陆允时伸手来时,躲开了。
陆允时的脚硬.生生停在那里。
下意识的举动,在有心人的眼里,完全变了意味儿。
可余安却不知晓,见到陆允时,悬起的心宛如雏鸟回巢,眼里再容不下旁的东西。
仅有那双眉眼,深邃好看的眼睛。
余安不自觉往前走,想着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手不自觉抬起——
既然决定了这是最后一次,就当她再贪心一回。
高耸的胸.脯就快要贴上那个温.热的胸膛,肩膀却被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推开了。
陆允时,第一回 推开了她。
余安呆呆地扭头看了看肩膀,那里刚刚放在男人宽厚的掌.心,力道不痛,可为什么她却觉得眼睛好酸涩,左手按的心房处一阵阵揪得难受。
余安暗暗地深呼吸,按下那些繁重的思绪,趁着当下还算安全,将小院和顾淮下毒杀害的孟纸鸢一事告知。
可还未开口,却被一句质问止住了话头。
“这就是你非要同顾淮做交易的必要?”
陆允时眼底沉痛,冷冽的语气却将心里的焦急和后怕化身利刃,明明心里是关怀,脱口而出的却像极了质问。
余安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她蠕动双唇:“陆——”
可接下来的一句话猛地朝余安砸过来,砸地她头晕目眩,心里被戳出了个大窟窿。
“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身负人命,见不得光。”
陆允时定定看向她,“值吗?”
身负人命......
余安猛地抬头看过去,震惊地眼神落在那双凌厉的眉眼上,分明方才还觉得那里有着一抹独属于她的柔情,可如今这么一瞧,只觉得好冷。
太冷了。
赌对了她在陆允时心中的分量,猜到了陆允时可能会隐瞒她的踪迹,可她却没有料到......原来在陆允时的心中,她已经身负人命,见不得光。
他竟然荒唐的相信,是她杀了孟纸鸢?
余安忽然有些想笑,可僵硬的嘴角怎么都提不上去,所幸便不笑了。
她笑了好多年,从七岁长至十七岁,从西域行至汴京,一路笑到了现在。
独善其身,笑意待人,沉冤昭雪。
这是师父常跟她说的话,可如今想想看,竟然一条都未遵守和履行。
她拖累了许多人,将旁人拉下水,希冀昭雪的冤案却早已沉寂到了深渊里无法拔起,她亦笑的虚假勉强。
那便不笑了,她真的快不会笑了。
若是以前,兴许她会跳上去攀着眼前人的肩膀,狠.狠捶一顿,嗔怒他不可以凶她,亦或是泪如雨下惹他垂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