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他和他爹不一样。尹济海平日里毫无心爱用情之物,有时间便是经书兵书换着读,东宫里的藏书比文渊阁只多不少。实在读得乏了,根是商贾根,便算换了帝王服,案头也还摆着算盘。
原本不代父议政时,每日翰林侍读派的功课做完,他便可寻空自行娱乐了。如今叫一个兼国之权圈住,没日没夜地替尹济海处理各种政务,处置完了还需与他汇报周全。
那些秘籍都要成废纸了。
但确实是经此事磨炼,他这说话办事的本领都有长进。从前他读书,翰林侍读教圣贤书,讲儒家道,乏味无聊得紧。他敷衍了事,钻孔习武,免不了要被尹济海教训。闹得东宫不宁,唯恐尹元鸿知晓。
可如今他处理的,却是桥路度支,粮收海税这些具体政务。虽然万事开头难,但于他而言,比那些“之乎者也”有趣太多。他又存了用功的心思,从苍白到熟稔,竟也没花多少时日。
尹济海瞧着自己原本一心习武的傻大儿沉稳下来,病又是去了不少。
“阿信,你在瞧什么?”尹元鸿看见尹信久久不移眼,问道。
“皇爷爷恕罪,阿信未能及时替您分忧,”尹信并不接尹济林的话,反将指指账本次页,“如今瞧出这账的不妥之处来,当做给您的赔罪。”
说道此处,他卖了个笑,桃花眼微眯。惯会讨他爷爷喜欢。
尹元鸿脸上果然舒展不少。旁边众位阁老闻此,又仔细再瞧了瞧他所指。
那里分明写着:
“东南四郡赋税总达约8234万两。农税约987万两,商税约3822万两,海税约3425万两。农事推度约8900万两,商事推度约20000万两,海事推度约32560万两。”
尹氏原本是东南庆明郡的富商,祖上出海博生活,后辈人才辈出,巨贾无数。覆灭前周,建立大晋之后,难改商贾本性,最关心之事莫过银两。故这十几年间,大修制法,紧盯财税。
赋税仍做两分法,初夏一收,秋末一收。立国之初,受限于白银数量,银粮并纳。后来商贸繁盛,海外白银大量流入,渐渐只纳银钱。
赋税大致分为三层,农税,商税,海税。其中农税自不必提,而商税海税另有讲究。大晋开海,支持晋人出洋,也欢迎外商来晋。这其中收受的所有关税和商市交易的费用,统归海税。剩余其他商贾行事,记入商税。
每郡设一布政使统管财税。布政使之下,依各郡不同实况,另设百十余个度支,日调听记商市百物价格变动和农田种产,如实登记在案。各官道路卡、水运码头,增加过磅清点的人手,改革旧制,严查货物关税。
这各行推度,便是结合度支辛苦记录和各关口准确过磅而计算出的结果。换句话说,根据精确的记录和计算,便可推度出一个地区市面上流通交换的白银。
有了推度,自然便可对各地财税状况有更好的考量。
正如本次秋收。
东南四郡以行商为上,农税又低,不大于十之抽一。这真实上缴的农税,怎会与推度出入甚大,农人不爱财吗?海业关口检查甚严,税收年年平稳增长,如今赶上商税倒不稀奇。只是这般倒显出商税的少,尤其将之与推度比较,其中税率虽多有浮动,但不至于纳银少至如此。
尹信闭目,回想起来去岁秋收东南四郡商业推度亦是20000万两,交税3901万两;前岁推度不及如此,交税可达3988万两。
东南的商税,这是一年交的比一年少了。
他如实相告,阁老们也看出其中端倪来。
陈恪在旁冷汗直流。
推度制度历代并无,推行起来自然麻烦十足。度支和关口的记录实数谈何容易,中间有多少贪官污吏企图浑水摸鱼。经郡州县层层上报,户部查账辛苦便辛苦在核实其中一层层的度支、关口与实际推度和税收之间对应的明细。
一条条一目目看下来,竟忘了瞧这总的数目。
尹元鸿昨夜翻查,最终忽视,也是这个中道理。只是一辈子经商与主政的直觉提点他这其中并不简单,他方留下心来,叫旁人来看一看。
“陛下恕罪,是臣无能。”陈恪欲跪,尹元鸿摇头道:
“爱卿带着户部日夜操劳,一时疏忽也是有的。朕也差点叫其中冗杂蒙骗,还是阿信年纪轻记性好,与往年数目对比,方才瞧出个中蹊跷。”
陈恪小心应下,谢过恩后,方道:“依维桢王所见,那这东南四郡的财税,乱子不小。”
“陈大人所言太过含蓄。只怕这偷漏税的风气,东南盛行。”尹济林遽然出声,一面看向尹元鸿,“父皇有何打算?”
“陛下,维桢王所言极是,可这都建立在推度可信之下。”一旁一位阁老缓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