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厚厚的法理学教材推过来,“哪一本书上都没有规定我该怎样想。”他无所顾忌地注视我的眼睛,“你真的对我没有感觉?至少是和我一样的感觉。”
我模模糊糊地微微一笑,想起很久以前自己曾经如是问过一个人,“你有多喜欢我?至少要和我一样。”
他的回答是:“你的天平不准,事实上只多不少。”
我苦涩地笑,笑了很久。都没发觉靳夕看着我的表情很悲哀。他抓牢我的手,“你真的不喜欢我?”
我不说话。我不知道。
“老天在害我。”他颓丧地说,“你真是我的克星。怎么会这样。”
我很不忍心,说:“更好的有太多,我不适合你,真的。”
“你有什么问题?”他突然问。
我一惊,别过头。
他看牢我,“女孩子不外乎三种理由,是第三种吧?”
我不响。
“其实有什么,你心事太重。过去是过去,根本就可以一笔勾销。你放心。就算你额头上有伤痕,自己不在乎,又有谁会比你更在乎。至少我就不在乎。”
我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摸头上的帽子。
“那天你在训练场上晕倒,我就看到了。”他说:“还有那次你把帽子落在书库里。”
我怔怔地缩起身子,两手支在桌上抱住头,习惯的动作,像鸵鸟。
他拉起我,“不要上了,反正也听不下去,出去走走。”
我顺从地跟他从教室后门出去。他一直拉着我的手,我没有拒绝。有人转过头来看我们,一脸的不置信。我们没有在意。事实上我连自己在做什么都没有在意。
我们走到楼下的树林里,人工的小桥流水,石子路边有日式石头灯笼,我喜欢那个灯笼。
我们沉默了半晌,之后我开口说:“我从来不是任人摆布的人。”
“看得出。”他说:“那么你为什么会跟着我走。”
“也许因为你。”我坦白,“我不知道,你让我不能拒绝。”
“看,所以说我对你而言也是特别的。”他突然间眉飞色舞,“你并不讨厌我。”
何必如此苦苦追究,那并不是我能回答的问题。
“是的,我不讨厌你。但那又怎么样呢。”
“那即是我有希望。”他转身又转身,终于面对我,“艾晚,你不必怕我。我对你的过去毫无兴趣。”
即是说,现在和将来他才有兴趣。
天晓得。如此下去,我真的会被他感动。
我问安然,“半年六个月,要怎么收场。”
安然笑道:“顺其自然,若是自己开心,也未必要急流勇退。”
我点点头。
“靳夕是好孩子。”她说:“我不会害你。”
我垂下头,不自觉又看到她脚踝上的纹身。她穿白色中式麻衫,褪色牛仔裤,却光脚踏一双黑缎鞋,鞋面上绣的花纹是云朵和白色蝙蝠。
“流云百福。喜欢的话,改天送你一双。”她微笑地说,毫不避忌。
“痛不痛?”
安然目光清澈,似乎将我一览无余,“痛过了就不会再痛。”
她站起身拿起藏青薄呢大衣,长到脚踝,刚刚露出一双绣花鞋,雪白的脚,黑色缎鞋,诡异又夺目,极尽无声诱惑。
我怔怔地看着她,安然,你能把我带到哪里去呢?
“我们去一个地方。”她微笑,“让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不是‘很久很久以前’。”
“你知道昭陵?”她问我。我点头。
这是她故事的开头。我们在一家名叫MERCURY的酒吧里,她喝塔其拉日出,我喝春逝。
“我的高中就是在昭陵读的。”
我知道昭陵,那所中日合办的私立贵校,名门子弟集中营,里面的人一个个都宛如传奇。
安然,来自昭陵的她。
“我是名正言顺考进的昭陵,在那里遇见了她。我第一眼见到她就被她吸引。其实,根本没有人能不被她吸引。
她的英文名字是Echo。她是昭陵高中部新的,也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学生会长。那年她还不满十三岁。”
我保持缄默。
安然,她的故事。
很老套的故事。她笑。我的故事。
少年时家境优裕,父母却长期不和。形同富有孤儿的生活,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孤单性情,隐藏的傲慢与流离态度,始终难以对人报之真心。慢慢地开始钟意灰色,中庸的色彩,藏匿着心头一切的自怨与自怜。见惯了父母的彼此厌恶又纠缠不清,于是对男女情事敬而远之。看在旁人眼里,有同九天仙子不惹凡尘,而个中冷暖,只有自家心事才知。
直到她遇见了她。
那个细小脆弱的混血孩子,她有一双奇异的眼眸,墨、青、碧三色纠缠互融如暗色霓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