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辞树(11)

我瞪着她,“你玩他?”

“闷。”她坦白。

“如果他真的来了……”

“他能来,就一样能回去。”

我点点头。闵白坐在自己床上懒懒地看高等数学,事不关己的模样。

不一会儿我们的电话又响,婴红不理,我自然不会趟这浑水,索性一把拔了插头。

走到阳台上,遥遥看见楼下石子路上有个男孩来来回回地踱步,天凉,他有些微瑟缩,看上去蛮可怜。

我叹了口气,“红,下去收拾一下。”

她摇头,“一小时后再说。”

不到半小时,那男孩已自动消失。婴红料中地大笑。

冼碧悠然道:“这人骨头也恁地轻,一句话就耍得他来。”

“更可怕是不要一句话就赚得他走。”婴红冷冰冰地说,“这种人见得多了。对付无聊的人,怎能不用无聊办法。”

“不过想想他们也蛮可怜的。”我笑,“不来算没诚意,来了又没骨气。”

婴红冷笑:“可怜的是他们的妈,辛辛苦苦养了儿子,到头来乖乖地站在别人家门前看家护院。”

“是你要他来。”

“我要他来,也得他肯来。否则有什么用?”

我忙恭维她一句,“你发的话,有谁能够不来?”

“有啊。”婴红长长一叹,“要他来,想他来,请他来,等他来,他都不会来……总是不来。”

她眼角眉尖露一丝涩涩的倦意。

我不再说下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我没必要探听。好奇心杀死猫,知道太多永远不是好事。

我最喜欢学校的图书馆,偌大的书库极其古老,收藏许多不知年旧书。安然神通广大,我不说,她已为我弄到一张特许阅览证。这只有文学专业硕士以上学位才到得了手的宝贝,她怎么得来,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

不过最好的是,逃课之时我有了绝佳去处。书库里一排排高大书架如迷雾森林,陈旧柚木地板十分精贵,暗黄光泽细致,一小格一小格拼出人字花纹,连着只及膝高的窗台,又大又宽敞,正好整个人坐上去偎在阳光里发呆。

于是我遵守无赖学生守则“选修课必逃,必修课选逃”,不逃白不逃,有书看呢。

书实在是好东西。食物,药剂,游戏,美梦,都是它。

我喜欢书库里那股积年尘烟的味道,是陈旧纸张渐渐化去混着多年尘灰,拌成一种奇异的浓香,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太多人讨厌这种情境但我喜欢,古老,安宁,不受伤害的氛围,孤寂而端凝,像我梦想的简单人生。我无心躲藏自己,但只是不想被自己找到。

妈一眼就看穿我心思,她说:“如你不想,谁也找不到你。”为她一句话,我回来。只是不想她太失望,我才回来。妈这么多年都再刚强不过,只是我不曾为她争半点志气。

靳夕常打电话来,他要了我的手机号码,有时上着课便偷偷发短信过来,一个傻兮兮笑脸,或者,一句话,“猜我在做什么?”不回他他便自说自话,“在想你,当然。”

这就是我的大学生活吗,我自问。这就是我如今应该得到的吗?靳夕,他就是我此时此刻心底真实的填补吗?其实我根本就不晓得如今的自己该要什么。我,也不过是按照别人眼里的“应该”来走着是了。

但无论如何,有总比没有好。

我遇到了怪事。

我在书库里常常忘了时间。藉安然的面子,我居然可以在值班老师下班之后留在里面看书。所以常有乐不思蜀之举。

那一日我又忘了神,不知不觉抬头,天色已经暗了。手里的书也只剩最后几页,懒得走那几步路到门口去开灯,索性凑在窗前,借那几分几点的日影余辉把它看完。

“你那眼睛还要不要了?”

我手里的书啪一声摔到地上,整个人都怔住。怎么回事?我明明听见有人讲话,声音清晰如在耳边。

不可能。书库里除了我不可能有第二个人,门反锁着,除了值班老师没人还有钥匙,且那声音、那声音低沉清朗却微含急躁,像……他!

我定在原地动弹不得。静。四下里全是彻骨的静谧,静得仿佛空气都凝冻成地老天荒。我张了张嘴,轻轻吸一口气,声音却出奇的干涩。一道道书架从来没有过的高大逼人,似乎在缓慢地移动,暗地里鬼影幢幢。落日血似的红光一丝两丝地投进来……

我一步步地贴住墙移动,慢慢地,管不了地上狼藉的书本。耳边仿佛听见纸页被踢动的哗啦声响,只一声,随后便死寂如旧。

我握紧手指,慢慢地蹭到门口,然后回身开了门拼命跑开。走廊这么长这么暗,仿佛没有尽头。我一颗心随时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冷意从头到脚蔓延,却觉出自己的血灼烫,一个身子忽冷忽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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