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没有追问她是什么,从何而来,即使我知道她因何而在。
我明白,一旦知道了一切,她就会离开。
不追问。不怀疑。不探索。那是我仅能做到的一切。
我爱着她,用我自己的方式。即使那足够聪明而软弱。我爱着她,这么多年。这一刻,我终于可以承认。
我爱她,薇葛。
她和我,只是那一局棋。一下便是四十年。从我父亲逝世之后,她依然停留在我身边。夜夜她陪我下这下不完的棋,我永远赢不了她,所以有足够理由继续下去。从我年少稚龄,到两鬓含霜,而她依然青春如旧。
我同她最亲密的温存,也不过是稍稍俯过身去,轻轻抚摸她苍白如花手指。
亲吻她的发丝,对我而言那都是一种梦想。
纵然她说,她爱我。纵然这一刻她在我怀中,如此温存如此妩媚。她的吻在我唇上停留,暧昧而深情。瞬间我仿佛得到了一切,仿佛怀中的少女已同我合而为一。
都是虚空,都如捕风。
我知道,她是骗我的。
从始至终,她心里只有他,只有他呵。
“薇葛。”我轻轻地回吻她,今生最初与最终的放纵。我含住她未曾出口的诺言,然后在她再次揣测我的心意之前,低低地对她道了最后的晚安。
“再见,薇。”
他的手指停留在她背上,呼吸一点点淡薄下去。她伏在他怀中凝视他苍白寂静的脸容。青墨双色的眸子定在一个笔直的角度。她一动不动。
很想为你痛彻地流一场泪。
可是我不能够。雅闲。我不能够。
她轻轻拿开他的手,交叉放在他胸口,然后凝视他片刻,转身而去。
雅闲,为什么,我不能爱上你,我无法爱你。我没有爱过你。
你早就知道了吧。
你对我的包容终于到了尽头。
宅邸中响起尖锐铃声,匆促脚步上下穿梭。黑色马车冲出夜色,奔向御医的家门。侯爵夫人的哭泣声悠悠回荡。一切都混淆在永恒的悲伤和寂静之中。一切都有终结。
她坐在洁白广袤的玫瑰丛中,深深地埋下了头。身上的黑衣同黑夜融为一体,印染火焰殷红明亮,随着她轻微的颤抖低低闪烁。
一种奇异的呼唤突然漫过耳畔。
她无声地抬起了头。苍白脸庞洁如珠月,眸光似水。
书房,窗边,一灯暗垂金线,清俊高挑的男孩静静地注视着她。
他轮廓俊显,黑衣如夜。
碧绿的眼神,翠如琅玕美玉。
第38章 末喜
舞袖蹁跹。
洁白纱绫翩然旋舞。飞扬。辗转。百步的芬芳徐徐升腾,水色烟雾淡淡缭绕,满庭迷蒙。是鬼魅出游的夜晚迷乱了人间仙境,一种白在空气中习习弥漫。一种诡异的凄凉和纯净。歌声飘忽,遥远而纤细,仿佛水晶琢磨的琴弦轻轻拨弄。十三冰弦不堪弹。知音少,弦断又有谁听?
漫漠厅殿,轻纱舞风。水月流烟,天上人间。厅堂之中,层层纱幕垂落,重重复重重。微风轻动,便有轻烟淡抹的风致缭绕不绝。而窗外一阑月弯,映着花影水波,一怀楚楚的冷意挥之不去。
那女子在舞。舞在琴音流荡之中。白衣胜雪,水袖翩飞。笔直柔顺的长发习习垂落,窈然辗转间宛然轻丽,仿佛一痕碧水流波,荡漾了满江云影。
纤丽随风,绰约如雾。女子的舞姿飘飘欲举,涟滟了高唐飞天。
她面上的白纱轻盈如雾,却层层裹缚,不见肌肤。黛眉斜飞,纤长清细直挑入鬓,隐隐娇媚中弥散些许凛冽。她的眼眸,是一瓣花的形状,那样明亮得近乎不正常的眼神,却荡漾幽黯低迷的神气。像夜半掠过花丛的重重和风,无声洒落在碧蓝海面的微凉雨丝,那样淡漠而难以割舍的一番蛊惑。那双眼,黑曜石的清冷,月华石的幽秘。青墨双色,是摄魂的韵致,一瞥便黯淡了满天星光。
已经是努力地在控制了,她自知。摄魂的美和逼人的艳丽,昔日的盛世容华,不该,也不能拿来葬送了这个年少清真的孩子。这个只有十五岁的男孩。
轻渺如风的旋转终于静下,纱袖垂落,如烟的长发轻轻缠绕于纤瘦肩头。她偏开头,放任自己忽略那个男孩灼热的眼神。
是对,还是不对呢。这样的相逢,这样的缘聚。一次,又一次。一夜,又一夜。天涯海阁,是他给这座厅堂取的名字。为了她来,为了她在。她想她自己可以像是传说中绝世的妖姬,一念之间断送一个鼎盛疆国的艳景华年。像那个千年前名唤妺喜的女子,那个将东方古老的大夏都国轻轻把玩于指掌之间,淡淡倾覆的素衣女子。名花不寿,断红不永。冥冥之中,千年的她和今世的她,她们仿佛在与生俱来的绝望之中投进了同一口时光浸染的古井,清冷之中,逼迫着年轻妩媚的魂魄扮演了一番又一番倾世妖艳的颠覆与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