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过疯狂想念一个人的感觉,那种痛,把心整个都撕裂。
—Olivier Russell—
2008年的时候我在西西里岛,巴勒莫,开了家夜总会。前年父亲过世,我回了一趟波士顿。葬礼之后,母亲劈头给我一顿痛骂,然后我们去吃法国菜,她一个人喝掉一瓶红酒。
第二天她便远行。乘邮轮环游世界,我想她余生大概是不想下船了。
他们在剑桥城的房子已经卖掉。市区里有从前给我置下的公寓。想想也差不多三四年没有住过。
开门之后我吓一跳。随即明白,父母从来没有放弃过我。房间洁净如旧,想是有钟点工定期打理。母亲神机妙算,我想她知道我定会回来。临行时她送我一把银行保险柜钥匙,我签字领取,是她用惯的那只珊瑚盖首饰匣。
里面是她年轻时心爱的珠宝。我那个戴着伯爵衔头的外公给她的陪嫁。还有祖母送她的龙眼珍珠项圈和翠玉匾簪。我看得头晕眼花,很想说,老妈,你不用这么急。不管你是想改嫁还是升级做恶婆婆,都没这么容易。
前者你是个心高气傲的,缘分不到也是不能。后者,我无力成全。
母亲是做惯了伯爵千金的,又回她本来身份里去。父亲遗产全数扔给了我。我在美国停不到半个月,便又去了欧洲。
没人知道我为何巴巴地跑到黑手党大本营来,干这营生。我自己都不晓得。
也许只因这同我从前岁月迥差千里。从前,从前我是个FBI。曾经的联邦政府医务官。而今我只是HITOMI夜总会的老板,灯红酒绿下,空余一双蓝色的眼,如旧。
我想我只是忘不掉那个人,那些事。这一生,拼尽这一生,我能不能原谅,能不能忘掉。我不知道。
后来,我终于可以知道。
那家夜总会的招牌,HITOMI。很少有人知道它的意思。
夜很深的时候,或者,凌晨接近关店的时候,调音师会放一张单曲。清朗沉润嗓音,用听不懂的东方语言,唱出恋恋于浮光的调子。高音时辗转清扬,而老板会走出来,细听,或者捧一杯酒,沉吟。
HITOMI的老板是个年轻混血男人,三十出头年纪,容貌颇美,笑容极好看,却不常出现。店里大小事务有一对美女掌管。缪斯乔是领班,短短的寸发染成酒红,身材好到喷火,常穿了吊带丝缎长裙,妩媚游走,一笑花枝乱颤,手腕却出名的狠。而经理是长发冷艳的美人,哀绿绮思。地道英国女子,有绝秀轮廓,清晰姣好唇线,却几乎从不笑的,一径雪白衬衫黑缎领结,笔挺男装,傲骨清姿。
来HITOMI的人都晓得,这两个罕见的女子是一对。有人喝到忘形,便直勾勾盯住她们大叹,难怪我们找不到好妻子,真是可惜。
言到此也罢了,再多说,会给扔出去。
没有人晓得,HITOMI,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2008年的夏天有很多事默然发生。战火点缀下这个蓝色星球的皮肤依然千疮百孔。雨林依旧倒下,生物依旧分分钟灭绝。而泰晤士河清澈胜过往昔,奥运欢歌奏响在期待已久的中京城。幸福和哀绝永远与世长存。
即使这个世界毁灭,也不会改变这个世界。
意大利的空气燥热,溢出柑橘甜香浓郁。白花如雪。
巴勒莫的夜。黑丝绒夜空停了一弯碧蓝的月。
那个夜晚没有蓄意讲述一千零一夜的传奇。离当初的某个时刻也已差之千里。然而,一切是真的发生了。
夜已深。
人已寂。
零散半醉的人相拥或者踉跄,安坐或者离开。人客寥落。
调音师依旧去放那张熟悉的CD。之所以放连自己也听不懂的音乐,不过因为遵了老板意思。而年轻俊美的老板就在附近,阴影中沉吟微笑的男子。
原是一切依旧。
乔亲自送酒过去,吻他的额。“你的酒,拉塞尔。”
他笑着谢过。
原是并无不同。
那个人推开门走了进来。动作很快,长发随了风,在磨砂玻璃门上擦出轻微如笑的一声。
那时某个人正斜斜地倚在雕花铸铁楼梯上,黯淡注视全场。
他的杯陡然滑落,幸亏另一只手正撑在下面,灵活抓住。半杯酒却凌空洒下。是红酒,血珠儿般溅碎,纷纷扬扬零乱。哀绿绮思皱眉,抬头看他,安静走上楼去。
他俯在那里,怔怔凝视。女子在他身后静立,一言不发。她注意到那个吸引了老板全部心神的人。
一个年轻而艳丽的男人。清瘦,高挑。散顺长发,染着一种在灯下亮莹莹古怪的蓝。哀绿绮思安静地看着。他让她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他走路的姿势,他坐下来时文静自然的环顾,或者其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