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渊先是讶异了一瞬,很快就明白过来,随即心中又是一番针扎斧凿般的锐痛。是了,澜澈目盲百年,怕是早已习惯黑暗了,如今虽然复明,但也不再需要光亮了。
最是惧怕黑暗的澜澈,为了他心甘情愿永坠黑暗无间。
也是这个深爱着他的澜澈,被当年幼稚、冲动、不理智的自己一次又一次用各种粗残酷烈的手段凌虐,最终遍体鳞伤、身心俱疲地远远离他而去。
可他这个曾经给予过对方刺心剧痛的刽子手,竟一次又一次忝着脸试图靠近澜澈求去原谅,竟还痴心妄想欲和对方重修旧好。
痴人说梦不过如此。
聆渊的神魂忽然停了下来,他的视线已经落在夜风中微微拂荡的幔帐上,只需心念一动,他的视线就能穿透那重重鲛纱见到澜澈。
可他却犹豫了,许久不敢上前。
数百年来,对澜澈、对过往自己的种种所作所为,他后悔有之、愧疚有之、疼惜亦有之,却独独不曾想过放手。
他要澜澈。
过往确实是他错了,他可以认错、可以补偿、也愿意接受任何惩罚付出一切代价。但他从未想过要放手。
应龙一脉作为上古神魔后裔,身体里永远流淌着强势而独占一切的霸烈血脉,要他放弃澜澈、亲眼看他和别人在一起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耗费了百年时间,终于寻到澜澈的踪迹,可是直到手段用尽却依然无法挽回对方的心,在这期间每一次看见君宸玄和他亲密无间的举动都让他如遭雷殛、痛苦难当,深重的无力和挫败感在他心底不断累积、发酵,到了最后几乎成了一股妄图毁灭一切的恶欲。
身体里仿佛不知何时生出一只长满獠牙、形貌可憎的巨兽,沙砾般粗哑血腥的嘶吼声自他心底传来:
什么悔过、什么补偿,这种迂回又温柔的手段根本就不适合你!
他不愿意回来,就打昏了拖回来,用禁咒重重深锁起来!你不是一直都想这么干吗?如今怎又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了呢?该正气凛然、守礼节,讲道义的人是君宸玄而不是你啊!你是想变成你最厌恶之人的模样吗?做你自己该做的事,你既然要他,就该不择手段,是你的就该紧紧攥在手中,不是你的,便去争、去抢、去掠夺,这才是你该信奉的道理!
……
他差一点真就这么做了,若不是君宸玄实力终究高他一筹,澜澈如今早已重新回到他身边。
他向来就是如此,用尽手段强求根本不在话下。
可是向来如此就一定是对的吗?不知道为什么,今夜他忽然生出了放手的想法。
他对澜澈造成的伤害已经足够沉重,继续用对方所厌恶的作法把人强留在身边,澜澈还能承受多少这样的折磨和伤害。
是不是只有彻底离了自己,澜澈他才能够得到真正的轻松自在?
他愿意为了我永留黑暗之中,为什么我就不能为了他彻底离开呢……
心念杂陈、思绪纷乱。聆渊的神魂就这么定定地守在澜澈寝殿之中,隔着重重纱幔望向隐秘的床帷中,那道隐约可见的身影。
倏而急风骤起,拂荡开层层鲛绡轻幔,澜澈沉静的睡颜像块无瑕的美玉猝然暴露在聆渊眼前。
他的面容还是那样昳丽无双,勾魂荡魄。几乎就在看见澜澈的那一瞬,聆渊再也忍不住,驱策着心念瞬移上前,灼热又充满渴望的视线紧紧贴着身下的熟睡之人。
澜澈睡得极深,纤长的眼睫垂落下来,闭合成一道柔美的的弧度,秀雅的长眉平和地舒展开来,略微有些散乱的发丝被风拂起,散在凝脂似的皮肤,犹如墨雪坠于美玉,沾染出一片风华。
聆渊的目光在他舒展开的眉心处流连不去。澜澈面色平和,薄唇似擒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呼吸和缓而绵长,看起来极是安稳。聆渊却觉得心中一涩,心底不住地泛起苦涩和挫败。
已经多久没有见过澜澈睡得如此平和安稳了呢?
昔日澜澈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似乎永远身处恐慌和不安之中。如今细想缘由,大抵是因为他自己重欲又没有安全感,每当他看着澜澈的时候就就喜欢得什么都顾不上了,恨不得时时把人圈在怀中,永远占有、彻底征服。
在无数个荒唐的夜晚,他一次又一次把早已气空力尽、虚弱无力的澜澈抱进怀里,用他后来残忍刺穿对方心脏的手抚去澜澈眼睫上细密的泪水,用他尽兴过后嘶哑低沉得令人恐惧的声音含糊不清地唤着澜澈的名字。
在他用尽武力强逼澜澈留在他身边的那段时日里,几乎每夜都是如此,以至于到了后来,澜澈每次在他怀里睡去时,眉心总是轻拧着,犹如陷入一个随时都会崩塌溃散的骇人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