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师傅,你可是忘了如何答应严太太的了?”
“是你答应的,我并没有。”
谢婉君立在原地,看她走在严府外的红瓦墙下,月光恰到好处,打上清冷的背影,逐渐要隐没于梧桐的阴翳,仿佛时代的洪流吞没一缕柔软的浮萍……谢婉君箭步上前,一把将她扯过,叫秦水凝根本来不及反应,已被塞进了车子里,那是晚香玉的巢。
李太太迟些出来,见谢婉君还没上车,纳罕道:“谢小姐还没走?”
谢婉君一手伸进车里还攥着秦水凝手腕,另一只手泰然自若地同李太太摆了摆:“就走了,李太太,再会。”
车门被狠狠地拉上,像是挟持人质生怕逃脱似的,谢婉君本以为她还会挣扎,刚要开口劝告,可她显然也见到了李太太的身影,只是挣开了谢婉君的桎梏,老老实实地挨着车门坐直,仿佛右手边同坐的是只吃人的老虎。
谢婉君舒一口气,问道:“秦师傅住哪儿?”
秦水凝答道:“利爱路。”
她只说了道路,虽是条小路,但也没透露具体的门牌号,显然仍在提防,谢婉君也不追问,与小佟说道:“先到利爱路送秦师傅,前面路口右拐,严先生提醒的,从安南路绕过去,免得被堵住盘问。”
车子在设卡的路口前拐走,小佟忍不住嘀咕了句:“好端端地怎么设了卡,来时还没有。”
谢婉君说道:“我也想问呢,严先生越是不说,越证明这里面有事。”
小佟皱眉想了想,他知道谢婉君也是爱四处听消息的人,主动说道:“大小姐,说起来好像真出了事,前几日我回闸北家中,听街坊说也有路口设卡,一问竟说是在抓间谍呢,不知是不是同样的情况。”
他一说抓间谍,谢婉君明显注意到秦水凝转过了头,分外留心似的。谢婉君眨了眨眼睛,身子靠向椅背,漠不关心地说道:“别再说这个事了,小心惹上麻烦。”
小佟点了点头,没再言语。
谢婉君又转头看秦水凝,审视一般,幽幽开口:“秦师傅的店开在霞飞路,与我谢公馆离得极近,却是一整年都不登门一次的,严太太身为政府官员内眷,又是新客,秦师傅便亲自主动登门,有个词叫‘杀熟’,秦师傅是不是太厚此薄彼了些?”
秦水凝纹丝不动,淡定回答:“是严太太指定叫我亲自来的,谢小姐若有这个要求,我也不敢不从。”
谢婉君虽不做开店迎客的生意,却听明白了秦水凝话里的意思,强势的客人提出些略微过分的要求总是难以拒绝的,看来她今晚本打算叫小朱来,奈何严太太下了令,本就不大开心,又撞上了个素来避而远之的魔星。
谢婉君知她心中不快,反而笑了出来:“秦师傅这话说的,我要是这么做了,岂不是也在欺负你。”
算起来这个时间秦记早已闭门谢客,两人便不算主顾关系,她搭了她的顺风车也是被迫的,秦水凝有了底气,这才亮出爪牙,呛声回道:“谢小姐还少干了欺负人的事儿么?你把我拽住介绍给严先生,就不怕严太太多想。”
谢婉君听出来了,她这又是在控告自己违背了她的意愿将人留下。
“严太太与严先生青梅竹马,少年夫妻,感情好得很,秦师傅不必担心跑了严太太这个大主顾。”谢婉君回道。
这倒是超乎她的认知,暂且算谢婉君扳回一局,秦水凝懒得多言,缄默着望向窗外。
谢婉君又想起她为之佩戴白绢花的亡夫姜叔昀,那位姜先生也曾是政界要员,至少是号谢婉君有所耳闻的人物,本想借此开口酸她两句,若姜先生犹在,严太太怕是不好这般使唤她。
话到了嘴边,谢婉君还是咽了下去,她是真的累了,牌桌前一坐就是三四个钟头,腰酸头痛的,趁着安静闭眼养了会儿神。
打破沉默的是司机小佟:“秦师傅,利爱路要到了,您住在……”
秦水凝忙接道:“劳烦停在路口,我走几步便是了。”
谢婉君徐徐张开眼帘,心知小佟拿不定主意,张口说道:“依秦师傅的,靠边停下。”
车子平稳停在路边,秦水凝从左侧下了车,临关车门前礼貌道了声谢:“谢小姐,多谢。”
谢婉君正翘着手指揉捏鬓边,强打起精神来,闻言含糊应了声,车门便被不轻不重地带上了。
小佟正要开走,被谢婉君阻止:“熄火罢,我下车抽根烟。”
小佟听令,谢婉君拉开车门步了下去,就立在车边点燃香烟,吸了一口便觉够了,只觉手里的这包烟分外呛人,直冲她天灵盖,她随手将剩的半包烟丢给同样下了车的小佟,小佟笑着接住:“多谢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