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让他真的遂她的心意走远,他果然不放心。白婉便道:“陆松节,你应当倾听我。”
她说罢,转身不理他。陆松节因这句话踟蹰,眨眼的功夫,已找不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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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安大街两侧行人如织,车马络绎。
白婉相中的是那画糖人的小贩,他锅里盛着热热的麦芽糖,用勺子舀了糖在板子上作画,戏凤游龙,栩栩如生。
印象中,她在江南时也见过这种手艺,但北地并不流行。她在那儿定了半晌,陆松节便躲在旁边卖杂货的货郎车旁,时不时瞥一眼。
白婉走近前,正想让小贩给她画个猴子,忽然听到一个温柔细声:“大伯,我想要个寿桃。”
这酥骨的声音颇耳熟,白婉不禁转身,竟然看到了张幺妹。
她穿着香色罗织袄裙,鬓间金簪流苏摇动,脸若银盘丰腴,肌肤也如新剥的荔枝白皙莹润。在她身后,还有个同样穿着绮罗大腹便便的男子,比她略高些,与她举止亲密。
仿佛是才发现白婉,张幺妹眼波流转,掩唇轻笑:“好巧啊,夫人,怎么会在这儿遇到你?”
白婉约摸能看出来,她的笑带着丝对自己的讥讽。
“哦,忘了,夫人已与陆哥哥和离了,我现在唤您夫人不合适,二奶奶也不合适,我看夫人年岁不大,不知可否唤您声姐姐。”
她们不熟。白婉莞尔:“张姑娘,我没有乱认姐姐妹妹的习惯。”
“姐姐这不和我生分了。”张幺妹细碎笑笑,回眸看着自己的丈夫,“离了陆府我才知道,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强求也没有用。姐姐,你看,我现在和周郎不也挺好的。”
她还是那副做派,见到白婉便落井下石。
嘴里说的是自己强求,不过在暗讽白婉强求。左右她得不到陆松节,白婉也得不到,她的心气儿就顺些。
白婉定了定神,瞥一眼那周郎,瞧着像个豪绅。
“张姑娘何时嫁的?”白婉掐指算了下,她离开私宅也没多久。
张幺妹便得意道:“三个月前便成了亲。陆哥哥心眼好,替我寻的郎君。”
她刻意隐去了段内情不说,是为了白婉无能取笑她。实际上,她知白婉被陆松节休了后,以为自己能被扶正。满心满眼等着,陆松节却突然来告诉她,私宅需要重新修缮,没法留她。
她以性命相逼,他不知从哪弄来了把匕首,说他娶了她便官途暗淡,没什么活头。如果她这样喜欢他,不如和他一起赴极乐。她图的是荣华富贵和半辈子的良人,哪里真的爱他爱到为他去死的地步,见他举刀要刺,慌得花容失色。陆松节极失望,她也没法腆脸住下去,这才接受了他的安排,离了私宅。
白婉点点头,想起当初陆松节在马车上给她演示过把假匕首。但后来发生了许多事,她也不知他到底如何劝服的张幺妹。
他……原来暗中支走了张幺妹。
白婉一时怅惘:“我合该恭喜你,偏生没有随礼,这糖画我送你。”
“姐姐如今孤苦,我怎好叫你破费。”张幺妹可怜道。
白婉咳了咳,正要从荷包里取银子,一只骨节分明的摸出块银锭摁在了小贩跟前,陆松节不知何时出现,声如碎玉:“婉儿,我替你送吧。”
他戴着张傩面具,可张幺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量,气质和声音,她总归是熟悉的。
张幺妹眸光轻抖,舌头一时打结:“陆,陆哥哥?”
陆松节尔雅笑道:“幺妹,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忘记旧人。”
“我,我……”张幺妹忽地窘迫,可她的丈夫就在身侧,她亦说不出什么嫌弃之语。
“看你二人如今恩爱,我这媒人没有白做。”陆松节懒怠听她辩解,伸手把白婉揽到近前,温声道,“可能你有所误会,我与婉儿琴瑟和鸣,从未和离过。是她原先身子不适,想搬出官邸散散心。外人捕风捉影,编了些有的没的,叫你误会了。”
白婉觉得他脸皮甚厚,说谎不打草稿。不过此刻她没推开他,反而嫣然笑道:“张姑娘想收他,我是大方愿送,可他就跟这糖似的,沾上了就甩不掉。你到底怎么甩的他?”
这话气了张幺妹,也气了陆松节。他不禁牙齿磋磨,额筋突兀:“婉儿。”
他强摁她的肩胛骨,却不好发作。
白婉当看不见。
张幺妹的脸色早发青了,没想到方才对白婉的奚落,全变成了对自己的嘲讽。
她从未甩过陆松节,不过求不得。但听白婉的口吻,却似嫌弃他黏人。他们何时如此浓情?
陆松节和白婉出不了气,只好阴恻恻对那周郎道:“幺妹算我半个妹妹,从前境遇不好,大字不识,难免言语粗鄙,善妒争口舌,希望你莫要嫌恶,往后好好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