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座中有人渐次站了起来,也不多动作,只看着邓景年,似乎在等他吩咐。
谢怀御与邓景年打的那一场仅在不久前,于常客心中留下的印象还没淡去,此番情形,已有人搁下茶盏,不安地窃窃私语,随时有起身之势。
谢怀御眨了下眼:“八。”
邓景年踏上了台阶。
站起来的人离了座,向邓景年靠拢过去。
某处角落的暗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传出轻微的甲胄碰撞声。
一杆长枪突兀地横在楼梯的转角,挡住了邓景年向上的去路。
视线沿着枪尖的亮银光泽向尾端看去,邓景年不耐地说:“又是你?”
“是啊,小邓公子。”虞骁还带着散漫的笑意,声音却骤然冷了下来:“又是你,不好好在家闭门思过,跑出来做什么?”
闭门思过的是他父亲,虞骁如此说,就是在警告他了。邓景年眉头一跳,从阶梯上退下来,云淡风轻地说:“不过是来与谢怀御叙叙旧,既然摄政王不乐意,我就不再叨扰了。”话毕,便躬身行礼意欲离去。
虞骁的枪架住了邓景年尚未合拢的手,扫视了一眼四周,说:“这可不行。”他抬高音量:“度支司计相之子邓景年于行香游艺园寻衅滋事未遂,屡教不改,押送枢密院听训。”
邓景年猛地瞪大眼睛:不是见到虞骁时就已让那些人回原位,凭何......虞骁向旁边侧了侧脸,他僵硬地扭头向大堂中看去,家里豢养的打手一个都没坐在位子上,竟被邻座的茶客制在了原地。
“禁军......”邓景年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看向楼上,似乎在找谁。然而谢怀御不知何时已关上了门窗,邓景年看不到人,只能喃喃低语:“可真舍得。”
“快走吧,小邓公子。”虞骁俯下身,凑近邓景年低声说:“令尊在枢密院等你呢。”
“你......”邓景年入了套,颇为恼怒,半晌也没说出别的话来。
虞骁带走了邓景年,谢怀御放松地靠向椅背,却见萧成棣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说:“二哥竟调了禁军来护你。”
谢怀御感到奇怪,说:“不是人人都知道禁军是归枢密院管辖,有何可惊讶的?”
“不一样的。”萧成棣说:“他从前不会把禁军的身份放到明面上,只将他们伪装成死士便罢了。”
萧成棣不清楚政治场上的事,但他看得出来,二哥不是那么公私不分的人,想来还有更深的缘故,还是不要多言了。
他对谢怀御说:“至少以后不会有不长眼的世家公子来招惹你了。”
这倒是有些出人意料了,谢怀御问:“禁军露个身份,他们就被吓住了?”
“不止是吓。”萧成棣说:“禁军多从世家子弟中选拔,有些人,书念得实在太差,就会被家里送来禁军混个职差。择其伉健者迁禁卫,短弱者为厢军[1]。厢军分配各路,你也知道大郑拢共十五路,富饶者有之,贫瘠者亦有之。他们怕得罪了你,以后去守那苦寒之地。”
“送入禁军混职差......”谢怀御心念一动,问他:“以后可能从政?”
“能啊。”萧成棣说:“本朝官员按资磨勘,还有特旨之类可做调动。连宦官揽权的皇城司都能参政,禁军内部若是办事漂亮,都不用等三年一转迁,便能早早地接触军政事宜了。”
谢怀御问:“那禁军内部岂不全是世家的人?”
萧成棣自己都是个逍遥王爷,言辞间却对那些人流露出鄙视之意,说:“能不学无术长这么大的人,家里哪舍得让他在禁军里按部就班地捱上许多年,不过是混个几年得了履历,便动用关系,将其调去别处当个闲职寄禄官罢了。”
楼下曲声复起,萧成棣不再同他多说,心思又转移到了戏台上。
申时中,枢密院的门口已陆陆续续停了马车,是官员家眷们打发了家中小厮来接他们下班。
虞骁尚未成家,自然是没有这般待遇的,好在出了枢密院转入小巷,拐上几道弯就是他的小院,因而也并未觉得有何不便。
他与同僚们一并出了正门,道别他们上了马车后,他也转身准备归家去。
虞骁脚步一顿,看着来人:“小谢公子?”
谢怀御向他颔首:“虞指挥。”
虞骁走了回去,扶着枢密院的正门,手指在门框上敲了几下,说:“进来谈吧。”
虞骁在前面带路,谢怀御这次入了枢密院的二道门,进了西侧的角院。
虞骁拉开一个房间的门,说:“进来吧。”
谢怀御有些犹疑,说:“不是义父让我来的。”他担心里头会有什么文书之类不方便让他看到。
虞骁说:“无妨,这个角院是专门拨出来给我们公务繁忙时休憩的地方,没有什么机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