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寻章徐行一段,又是拉家常的口吻,问杨观:“在宫里当差可还好么?”
杨观愈发卑谦,答道:“谢王爷提点,奴才已入了皇城司。”
“皇城司,好地方。”萧寻章念了一句,说:“那怎么还来为我撑伞?”
“奴才现只是个祗候亲从官,为王爷撑伞,也是奴才的本分。”杨观向萧寻章关心道:“那陶相对王爷态度未免恶劣。”
萧寻章摇了摇头,说:“陶相对我素来没有好脸色,不必在意。”他见杨观仍不解其意,补充道:“他那是关心我。”
萧寻章出了宫门,踏上马车,对酌烟说:“直接回府。”
府前下了车,杜管事迎了上来,说:“王爷,丞相府派人送了东西来。”
“哦?”萧寻章并不意外,问:“是什么?”
杜管事说:“一把紫砂做的西施壶。”
“陶器啊......”萧寻章露出玩味的笑意,说:“让谢怀御一道来瞧瞧吧。”
谢怀御见到萧寻章时,他已卸了朝冠,长发却仍规矩地束着。备好了茶具,齐齐地摆在了侧榻小几上。
萧寻章抬眼看到他,说:“来了?坐吧。”
谢怀御坐到他对面,萧寻章用茶则将茶叶拨入茶荷中,问他:“可曾学过茶艺?”
谢怀御不明就里,照实答道:“不曾。”
萧寻章“嗯”了一声,手上动作不停。
他提过滚水淋了壶,又依次烫入公道杯与品茗杯,茶夹夹起品茗杯打转后将水倒出,算是温完了盏。然后拿过茶则,将茶叶拨入紫砂壶后,手腕三起三落,壶中水声轻响,茶叶浮散。
萧寻章提起茶壶,轻晃须臾后,往公道杯倒出了第一泡茶。接着提起公道杯,往两盏品茗杯中各斟七分满,后倒掉了剩下的茶汤。
萧寻章夹起品茗杯,再次将茶水倒出,说:“第一泡作洗杯之用。”
——谢怀御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欲伸的手。
少焉,他倒出了第二泡茶水,托于杯底递与了谢怀御。
萧寻章选的是郎窑红瓷,盏外釉艳盏内白,与杯中红茶相映成趣。尚在眼前,扑鼻已是满室馥郁松烟香。
谢怀御接了,啜饮了一口。
萧寻章问:“如何?”
此茶过喉醇香浓厚,谢怀御说:“口齿生香,余味绵长。”
萧寻章惬意地看着他,说:“此茶名正山小种,与紫砂壶最是相配。过些日子,就将此茶奉与你的先生吧。”
“嗯——嗯?”谢怀御反应了一下,诧异道:“奉给谁?谁去奉?”
萧寻章摩挲着紫砂壶,眉眼含笑:“此壶形圆润隽秀,称作西施,是陶道常陶相送学生的小手信。礼尚往来,在拜师礼时为他奉上一盏学生亲手泡的正山小种作为贽敬,最合适不过了。”
谢怀御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表达诚意也有很多种方式。”
“我觉得这种比较好。”萧寻章笑得更温柔了,说:“你以为我的茶白喝的吗?乖,等你学会了,就放你出门。”
不知为何,萧寻章生了那样一张容色倾城的脸,明明笑得温柔无比,谢怀御却感到脊背发凉,直觉道切莫在此事上与其讨价还价,还是老实听从安排的好。
许是在府中实在憋了太久,谢怀御起先几日还有一搭没一搭地慢慢练习,逐渐地房门都少出了,除了日常练功,便是整日把自己闷在屋内,练步骤、练工序、练手腕发力。只盼着早日学会了好出门。
楚王府的正山小种论饼往谢怀御处送,谢怀御挥霍起来也是毫不客气。好在他虽是初学,悟性总是不错的,沉下心来便进展飞快。只是楚王府的茶叶品质确实上佳,连日间西厢房的茶香浓烈,熏得小春信直往萧寻章处跑。
萧寻章不心疼钱财,杜管家看着账簿上的库存忍不住长吁短叹,萧寻章宽慰杜伯道:“他可比我有当纨绔的潜质。”
杜管家听完这话更难以释然了,王爷是真拿小主子当儿子疼,外头人家如此亲厚者也是少有。现在只是学个茶艺,将来若是出了什么乱子,王爷舍得让小主子搬空王府也未可知。
好在小主子对茶饼的需求逐日少了起来,眼看着这无止境挥金如土的日子总算是要到头了。
与杜管家的忧愁截然不同的是,这几日阖府上下过得最快活的就是小春信了。谢怀御忙着练习茶艺,顾不上它,它便大摇大摆地在萧寻章处窝着。王府外连日车马盈门,见了它都夸毛色光滑花纹威风,它嘚瑟得尾巴尖都恨不得再高三分。
登门的是往常攀不上高的小官们,虽说势小权轻,竟是遍布了三司三省六部诸监,着实是有些出人意料。
自那日朝会后,有目共睹,摄政王并不待见无职寄禄官,连带着这些差遣无关紧要的小官也惴惴不安了起来。冬至后要被禁足的赶着时日来与摄政王示好,仅被罚了俸的只恨罚得不够多,各种奇珍异宝入了库房,倒变相填上了茶饼的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