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以来,我每每见到的都是她皮笑肉不笑端庄而又得体的模样,不想她也有真情流露的时候,今次一见,竟令我格外触动。
这一刻,我望着她极力克制心中忧虑与哀恸的模样,我似乎才终于相信,她是真心思慕父亲的。
若非真心真意,她这般心机深沉的女子,又怎会在他人面前表露出脆弱与无助的一面。
尽管她有可能是故意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但我愿意相信她这神情恍惚、憔悴不堪的模样并非作伪。
可我不愿承认自己一直以来对她存有偏见,只得别开脸道,“别胡思乱想,梦中所见当不得真。”
苏娴雅哀切道,“妾身明白…”她像是难以为继。
可我又不得不承认的是,她既与父亲情投意合,互许真心,那么她不安的预感,极有可能成真。
甚至是已然发生之事。
我心里的不安渐渐加深,连呼吸都微有凝滞,若是父亲有何不测,我此生的意义便断了一半。
苏娴雅向我再行一礼,“妾身如此失礼,实不宜久留于此,还请娘娘容妾身告退。”
我余光瞥见她泛红的眼眶,不禁宽慰道,“娴娘要回便回吧,只别多想,万事有本宫在这儿。”
岂知我话音刚落,苏娴雅尚未挪步,小薛子便一头撞了进来,我一见他这慌里慌张的样儿,心下便凉了一截。
怕是又有不好之事发生。
小薛子跪在地上颤声道,“奴…奴才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我强自镇定道,“出什么事了?”
小薛子失魂落魄地抬起头来,看了看我,竟又看了看苏娴雅。
难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我甚没耐性地吼道,“本宫在问你话,你为何没了言语?”
永乐宫上下何曾见过我勃然大怒的模样,当即一众宫女太监都哗然跪了下去,齐齐道,“皇后娘娘息怒。”包括歆儿与妍儿。
小薛子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却又不得不说出来,竟是胀紫了腮帮子方道,“远征大将军在孤鹤山之战中遭受重创,几乎全军覆没,皇上已派出紧急军报,命人带其火速回京。”
苏娴雅闻言,立时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其贴身侍婢暖茶接住了她,顺势倒下,将之抱在怀里,同时可怜巴巴地连声呼唤,“夫人…夫人…您醒醒啊夫人…别吓奴婢啊夫人…”
说真的,这种时候,连我都很难撑得住,何况我肚里这个月份比她那个还大,如此重大的打击,要怀着身子的人如何承受?
但已然晕了一个,总不好两个一块晕,总得有人站出来稳住局面。
可我还没从打击中恢复过来,苏娴雅竟半睁开了眼,哆嗦着嘴唇,像是有话要说,却是发不出声来。
而我几乎是一瞬间明白过来,我声音不稳地问,“父亲他,如何了?”
为何不是“命其回京”,而是“命人带其回京”?
小薛子带着哭腔颤抖地道,“将军身负重伤,据说…据说…”
我出离恼怒道,“不必顾虑本宫,告诉本宫父亲现今到底如何?”
小薛子头磕在地上,“据来人禀告,援军赶至孤鹤山时,大将军正以命相拼,誓要与剩余残兵共存亡。幸而裕王不顾军令救走将军,否则后果更是不堪设想。只是如今…如今将军生命垂危,仅剩一口气在,能否顺利回京,尚是未知之数。”
“混账!”我一拍桌几站起身来,“你胡说什么!”
小薛子立刻连连叩首,“娘娘息怒,奴才不敢胡说…”
可我怎能息得了怒,我心中狂跳不止,恨不能一个飞身去到父亲身边,更恨自己不是大罗神仙,没有灵丹妙药能让父亲瞬间好转。
怕只怕我事到如今仍无能为力,面临如此困境仍无计可施。
苏娴雅方才那一睁眼算是回光返照,此刻是彻底得昏晕过去。暖茶着急地摇晃着她的身子,眼泪哗哗地往下掉,嘴里不停地喊,“夫人…夫人…”
这情景实在太过熟悉,我十一岁那年趴在母亲床旁泪流不止地呼唤“娘亲”便是如此这般。
同样深重的无力感涌遍全身,我脑仁疼得紧,所谓母子连心,我腹中胎儿感知到我心中的悲痛自然也不好过。
他不好过我便更不好过…
我一手撑着腰,满脸痛苦地转头对妍儿道,“将娴娘送去偏殿,再请太医来。”
妍儿脸色吓得发白,“娘娘您…”
我跌回榻上,“还不快去!”
歆儿更是顾不得规矩了,自行起身蹲在我身侧,“娘娘…娘娘…您怎么样?”
我咬着牙道,“本宫无事…”
歆儿私自给小薛子使了个眼色,小薛子便趁我不注意悄摸遁了。